西梁持续百年的“神灵诅咒”阴霾,终于散去。
朝堂之上,不再尽是未老先衰、惶惶不可终日之臣;取而代之的,是得以安享晚年的老臣与正值盛年的文武百官。
这一切的转机,始于羽帝登基之际颁布的一道堪称“惊世骇俗”的禁令:举国上下,禁用以朱砂绘制之器、铅白妆点之物、孔雀石琢成之盏等一切色彩秾丽的器皿。
诏令既下,朝野震动,市井哗然。无人能解新君何以与绚烂华彩为敌。
唯有羽帝岑鸢心如明镜。此举绝非憎恶华美,而是因艳丽色泽之下,潜藏着无形之毒:铅、汞、砷……
这些毒物,经由饮食、呼吸、肌体,日积月累,无声侵蚀着人的身心,最终表现为骤然的“暴毙”。
此正是西梁挖得金矿后,朝堂形成奢靡之风,造成所谓“神灵诅咒”的真相。
羽帝一纸禁令,实则是以皇权之力,毅然斩断了这条华丽却致命的毒链。
自此,西梁虽褪去了往日极致的浮华,却换回了君臣百姓最珍贵的寿数。
史官以质朴的笔触,记下了这浓墨重彩的一页:羽帝革弊,弃华彩而固社稷,禁艳毒以续国运。诅咒遂破。
仁帝岑策曾向太上皇岑鸢请教,“父皇当初是如何知晓,那些艳丽之物含有毒性?”
岑鸢闻言,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并未作答。
他垂眸看向自己骨节分明的手。
这双手,执过玉笏朱笔,批过万里江山。可指尖残留的触感记忆中,却仍是扣动扳机时的沉稳力道,与匕首柄上缠绕防滑带的粗糙纹理。
他曾是“红日”特种部队最锋利的尖刀。
国际特种兵竞赛中,他是超远程精准狙杀纪录保持者。
在浓密得透不进光的亚马逊雨林深处,他带领小队如同沉默的幽灵,完成过几乎不可能实现的纵深渗透与斩首行动。
至于近身格斗,他能在呼吸之间瓦解整支武装小队的有生力量,动作快得只余残影。
岑鸢曾笃定认为,自己是在最后一次跨国缉毒任务中因爆炸牺牲,意识苏醒时便成了西梁那个正在亡命奔逃的幼帝。
直至坠下悬崖的瞬间,尘封的灵魂壁垒轰然洞开。他才明白,那所谓的“穿越”,不过是他无尽轮回中偶然被唤醒的一世记忆。
现代兵王的铁血生涯,并非前世,仅是他浩瀚生命长卷中刚刚翻过的一页。
那些刻入灵魂深处的战术本能、对武器与毒物的超时代认知,不过是另一段人生留给他的灵魂烙印。
这日,春光明媚,庭前霓裳花开得正盛。
岑鸢在满院芳菲中煮了茶,也煮了酒,光闻着便有些微熏。忽然心血来潮,问时安夏,“如果有来生,夏夏可还愿与我一起?”
时安夏抬眼看他,清凌凌的眸色未因岁月染上半分浑浊,反而沉淀出更通透的光。她唇角轻轻一弯,“生生世世,轮回不休。夫君,你还未觉得腻么?”
他答得毫不犹豫,“不腻。”
她轻笑出声,指尖轻轻搭上他温热的掌心,声音似春风拂过初绽的花梢,“若真有来世,我愿生于寻常巷陌,做个小户人家的女儿。”
她眼中漾着浅浅的光,仿佛已看见那青石板路尽头,炊烟袅袅的屋檐,“没有朝堂权谋算计,没有家国重担在肩。或许就在这淮杏河边开一间小小的书塾。你教孩子们强身健体的武艺,我授他们明理知义的经文。春日采茶,冬来煮酒,平淡却也自在。”
岑鸢凝视她柔和精致的侧颜,心口软成一片,“那便说定了。来世你不许忘,我也不走丢。不做帝王将相,只做一对寻常夫妻,将这辈子错过的平淡岁月,一点一点都补回来。这万里江山虽好,却不及与你檐下听雨,灯前分茶。”
“啧!你俩唱戏呢!”一群人从花丛深处转出来,说话的是二二。走在最前的是仁帝和他的景行皇后,中间是二二和她的驸马霍临川,最后是三三和她的驸马高千鹤。
二二眉目清冷,最看不得父皇那眼神时时刻刻都黏在母后身上,“不是女儿泼冷水,母后生得这般容貌,被哪个恶霸瞧见了,定是会说,‘哟!哪儿来的小娘子这般水灵!去,给她那丈夫下点药,做翻了拖去乱葬岗。明儿爷就抬她回府做第八房姨娘!’”
岑鸢脸色霎时沉了下来,刚要开口斥责,便被时安夏轻轻按住手腕。
“若真有那般风险……我不要这容貌也罢。”时安夏含笑望向二二,语气温和。
二二却依旧冷静得近乎锋利,“您舍了容貌,若父皇又被更美貌的女子引诱,又当如何?”
“我绝不会。”岑鸢几乎咬牙。说好的小棉袄呢?这女儿分明是来讨债的。
二二神色未变,言语间却自有一番通透,“世事从无‘绝对’。纵使父皇心志坚定,若是不慎得罪权贵,人家动动手指,便能叫我们家破人亡。”
“姐姐,难道没有王法么?”三三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仍对父皇母后的忠贞情谊满怀憧憬。
她也一直幻想着和驸马一生一世一双人呢,就不知道她这驸马做不做得到。这人啊,不走到最后,都看不明白。
“王法?若逢明君,自有王法;若遇昏主,法不过是一纸空文。如今海内虽平,可这世间当真没有冤死的人?我不信。”
时安夏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漾开清亮而柔和的笑意,“二二说得对,任重道远啊。是为娘想岔了。我总向往寻常百姓的安然,却忘了平凡人家也有平凡人家的艰难。那……顺其自然吧。”
她笑看夫君,用手肘拐了一下,“你说呢?”
岑鸢温存一笑,“都听夫人的。”
你要海晏河清,我便给你太平盛世;你要烟火人间,我便陪你灶下煮茶。
“啧!”一群人捂着脸颊,牙酸。
岑鸢与时安夏相视一笑,万千情意尽在不言中。
累世轮回,千帆过尽,终换得与卿并肩,共守这锦绣山河。儿女绕膝,笑语盈堂。
当真是所得皆所愿,不被风雪染,不被流言欺,平安度华年。
(全书完)二零二五年八月二十八日十三点三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