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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三刻,天光微亮,那东方的鱼肚白才刚浸染了薄薄一层胭脂色,将将驱散了浓黑夜幕的最后一角沉凝,宫苑深处尚沉浸在一片黎明前的寂静里,唯有檐角风铃偶尔被晨风惊扰,发出三两声细碎清响,更衬得这宫廷幽深难测。

药殿之内,烛火早已燃尽,只余下一点冷灰的气息混杂着草药清苦,杨妙妙与橘桔梗二人,因前夜劳心,此刻犹自沉睡于锦衾绣榻之中,眉宇间尚带着几分未曾散尽的思虑痕迹。

忽闻殿外一阵急促如骤雨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这黎明时分的静谧,那声音沉重纷沓,显是身披重甲、手持利刃的精锐之士方能发出,紧接着,“哐当”一声巨响,殿门竟被一股沛然大力生生撞开。

门轴悲鸣,木屑纷飞,冷冽的晨风裹挟着肃杀之气瞬间涌入,将殿内暖意驱散殆尽。

杨妙妙与橘桔梗皆是身经百战、灵觉敏锐之辈,这惊天动地的声响刚一入耳,便如冷水浇头般惊醒过来。

妙妙霍然坐起,素手已下意识探向枕边,那里藏着一柄淬了剧毒的短匕,匕身冰凉,映着她瞬间清明的眼眸,寒光一闪。

橘桔梗则如灵猫般翻身下榻,足尖点地无声,身形已如鬼魅般滑至窗边阴影处,青丝微乱,一双杏眼圆睁,警惕地望向殿门方向,袖中几枚淬毒银针已然蓄势待发。

待得看清闯入门内为首之人,两女紧绷的心弦却是一颤,不由得齐齐愣住。

但见那当先一人,鹤发鸡皮,身形佝偻,拄着一根看似寻常的乌木拐杖,正是摘星处掌事一寸金。她身后影影绰绰,挤满了麟嘉卫的精锐悍卒,个个甲胄鲜明,腰佩长刀,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将殿门堵得水泄不通。

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令人窒息。更令二女心头巨震的是,那一寸金老妪浑浊昏黄的眼珠之后,分明侍立着数名气息沉凝、目光如电的顶尖高手,这分明是有备而来,来者不善。

“你们要干什么?”橘桔梗柳眉倒竖,强自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厉声喝问。

一寸金缓缓抬了抬松弛的眼皮,浑浊的眼眸深处,竟有两点刺目的金光一闪而逝,快得令人以为是错觉。她枯瘦如柴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拐杖上,周身却散发出一股无形无质却又沉重如山的威压,引而不发。

这气息虽不张扬,却如深海暗流,让杨妙妙和橘桔梗这等高手瞬间明白,眼前这看似风烛残年的老妪,实乃深藏不露的顶尖宗师。再配合她身后这众多气息沉凝的高手与虎狼之卒,若动起手来,二人绝无半分胜算,便是想逃,也插翅难飞。

“少爷有令!”一寸金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在寂静的殿中回荡,“启程回家。二位姑娘,”她顿了顿,那“姑娘”二字从她口中吐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请吧!”

一个“请”字,尾音拖得极长,客气中透着森然寒意,毫无转圜余地。

杨妙妙与橘桔梗对视一眼,电光石火间,万千念头已从彼此眼中掠过。慌乱、惊愕、不甘、了然,最终尽数化为一片冰冷的明悟。

橘桔梗心中更是惊涛拍岸:她精心策划、刚刚掀起的叛乱火苗,原来早已被杨炯洞若观火。那所谓的“密信”、“时机”,不过是对方抛出的诱饵,请君入瓮罢了,可笑自己还自以为得计。

更致命的是,她身为潜龙卫大总管,根基尽在倭国,离了这片土地,便如离水之鱼,爪牙尽失,成了无根浮萍。

杨妙妙深吸一口气,那微凉的晨风似乎吹散了她眼中最后一丝迷惘。她面上惊惶之色褪去得极快,瞬间竟恢复了平日的从容淡定,甚至唇角还勾起一抹若有似无、带着几分自嘲的弧度。

她也不多言,只坦然自若地自榻边取过一件素色云纹锦缎外袍,随意披在身上,青丝未绾,素面朝天,竟是一副轻装简从、随时可走的模样。

她款步走向殿门,步履沉稳,仿佛只是早起散步,对周遭剑拔弩张的气氛视若无睹,径直穿过刀丛般的麟嘉卫,站到了一寸金身侧,淡淡吐出一个字:“走。”

这份镇定,连一寸金浑浊的眼中都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色。

橘桔梗看着杨妙妙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事已至此,徒呼奈何?她终究是枭雄心性,既知不可为,便不再做无谓挣扎徒增笑柄。她迅速转身,动作麻利地收拾起自己寥寥几件要紧物事,塞入一个小巧的革囊中,动作虽快,却无丝毫慌乱之态,显是心志坚韧之辈。

收拾停当,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杨妙妙身后,在众多麟嘉卫鹰视狼顾下,默然走出了这座曾承载着她野望的药殿宫室。

殿外晨光熹微,空气清冷,却带着一种名为“失去自由”的沉重枷锁气息。

行至宫门之外,景象豁然开朗,却也更为震撼人心。

只见宫前宽阔的广场之上,旌旗猎猎,兵戈如林。

杨炯一身红色麒麟服,外罩乌金软甲,跨坐在一匹通体如墨、神骏非凡的乌云马上,身姿挺拔如松,在微明的天光下,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雄浑气度。

他身旁,并辔而立的正是杨渝,亦是一身红甲,未戴头盔,一头乌发高高束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英气逼人的眉眼,手持丈二点钢长枪,枪尖寒芒在晨光中吞吐不定,凛然生威,巾帼不让须眉。

二人身后,军阵肃然,鸦雀无声。

左侧是麟嘉卫,玄甲赤旗,旗上狰狞麒麟踏云吐火,透着森严法度;右侧是螭吻营,黑甲红旗,旗上螭吻龙首鱼身,翻江倒海,煞气冲天。

三千虎贲之士,盔明甲亮,刀枪如林,阵列齐整,呼吸仿佛都凝成一股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麒麟旗与螭吻旗双赤交映,在渐起的晨风中招展,猎猎作响,仿佛两条蛰伏的凶兽,随时准备择人而噬。这军容之盛,阵列之严,绝非仓促可成,分明是早有准备,枕戈待旦多时。

杨妙妙与橘桔梗无言地行至阵前,自有军士牵过两匹备好的骏马。二女心思百转千回,杨妙妙目光复杂地掠过杨炯沉静如水的侧脸,又扫过这威严的军阵,最终归于一片沉寂的淡然,翻身上马,动作利落。

橘桔梗则带着几分不甘的怨愤,重重踩镫上马,坐定后,紧抿着唇,目光死死盯着宫门方向,不再看杨炯一眼。

两人皆默然无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沉默,只有战马偶尔不耐地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白气。

恰在此时,宫门内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竭力维持威仪的脚步声。只见王修在一众身着倭国宫廷盛装、神色惶惑的贵族簇拥下,缓步而出。

她今日换上了天皇的正式装束,十二单衣层层叠叠,以最庄重的深紫为底,上绣日月星辰、瑞鸟祥云,色彩繁复华丽至极,宽大的袖袍曳地,头上戴着垂珠冕旒,流苏轻摇,衬得她面容端庄肃穆,不怒自威。

王修在众人簇拥下,径直行至杨炯马前数步之遥站定。她抬起头,冕旒珠玉轻晃,目光穿透那晃动的流苏,深深地看了马上的杨炯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有离别的哀伤,有托付的郑重,有对未来的迷茫,更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千言万语,尽在这一瞥之中。

王修身旁一名身着深青色内侍,立刻趋前一步,双手极其恭敬地捧起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小心翼翼地展开。

他清了清嗓子,用华语朗声宣读起来,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带着一种刻板的庄严:“

维时维新,天命靡常。

前主一条氏,承祧践位,本应抚育万民,泽被苍生。然其倒行逆施,耽于逸乐,亲佞远贤,苛政如虎,赋役如狼,致使海内怨嗟,黎庶困顿,田野荒芜,闾阎凋敝。上干天和,下招人怨,神人共愤,社稷几倾。

幸有上邦贵胄镇南侯,秉忠贞之志,怀仁义之心,洞察奸邪,顺天应人,扶危定倾,襄助朕躬,扫除奸慝,廓清寰宇,拯生民于水火,复神器于将颓。

此再造之恩,功高日月,德被瀛海。朕感铭五内,无以为报。为昭信义,永固邦谊,今特封山国之重宝、三神器之‘八咫镜’,敬奉于杨侯座前。

此镜澄澈,可鉴肝胆;此山巍峨,永镇盟好。

自今而后,杨氏与朕,譬犹一家,休戚与共,永以为好。

山河为证,日月共鉴,子孙万代,弗敢或忘。

钦此!”

这国书文辞,刻意模仿大华庄重的诏敕之风,用词典雅,骈四俪六。其核心,一是将一条天皇彻底钉死在“暴君”的耻辱柱上,二是将杨炯捧为“顺天应人”的匡扶者,三是以天皇名义送出象征倭国皇权正统的三神器之一“八咫镜”,作为酬谢与盟誓的信物。

最关键处,在于文末点明“杨氏与朕,譬犹一家”,只提“两家”而不言“两国”,其归附臣服、唯杨氏马首是瞻之意,昭然若揭。

宣旨毕,那老内侍躬着身,双手将那盛放着“八咫镜”的紫檀木匣高高捧起,举过头顶,呈向杨炯。

匣盖微启,内里一面古朴的青铜圆镜在晨光下反射出幽深神秘的光芒,镜背繁复的云纹鸟兽图案清晰可见,散发着古老而沉重的气息。

杨炯身后自有亲卫上前,谨慎地接过木匣。

杨炯则是端坐马上,目光落在王修那被繁复冕服包裹、显得格外单薄的身影上,再扫过那面象征至高权力的八咫镜,心中瞬间了然,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明白,王修此举,是将她所能掌控的、倭国最后的“大义”名分,亲手交到了他杨炯手中。

送出八咫镜,仅余天从云剑在身,她便如同自剪羽翼,彻底断绝了日后依靠神权号令四方的可能。这份投名状,沉重无比,更显其孤注一掷的“忠心”。

那句“两家”而非“两国”,更是将她的立场表白得淋漓尽致。她王修,首先是杨炯的妻子,其次才是倭国的天皇。

这倭国,已从法理上、象征意义上,被杨炯从制度上彻底肢解、纳入了囊中。

看着王修在沉重冠冕下微微苍白的脸,杨炯心中不由得掠过一丝无奈,更有一丝荒谬之感。

他这“招惹公主”的癖好,似乎真有些邪性,招惹来的女子,一个比一个出色,一个比一个有主见。事已至此,若再拿腔拿调,故作姿态,便真是辜负了王修这番苦心孤诣,也显得太过虚伪刻薄了。

念及此处,杨炯胸中块垒难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他猛地一勒缰绳,胯下乌云嘶一声,人立而起,随即调转马头,面向东方那轮正喷薄欲出的红日。

他深吸一口气,随即朗声长吟,声如金玉,铿锵有力,正是一首《相见欢》:

“深宫锁闭春风。信难通。流水落花馀恨、几时穷。

水无定。花有尽。会相逢。可是人生长在、别离中。”

词句清丽婉转,道尽深宫寂寥、别离之苦、重逢之盼,更暗含了对王修未来处境的深深怜惜。

吟罢最后一句,杨炯霍然回首,目光如电,越过层层甲士,直直落在宫门前那抹深紫的孤影上,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一声:

“娘子!早日归家!”

“家”字余音尚在晨风中震荡,杨炯已猛地一夹马腹,乌云如离弦之箭般电射而出。

他手中马鞭在空中炸开一声脆响:“出发!”

三千虎贲闻令而动,铁蹄踏地,声如闷雷滚动,卷起漫天烟尘,麒麟旗、螭吻旗猎猎狂舞,汇成一股无可阻挡的钢铁洪流,朝着宫津湾的方向,轰然奔涌而去。

王修痴痴地立在原地,冕旒的珠帘剧烈晃动,撞击出细碎的声响。她似乎被杨炯那声“娘子”和决绝的背影震得失了魂魄,直到那滚滚烟尘几乎要吞没军阵的尾部,她才如梦初醒。

不舍之情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什么天皇威仪,什么端庄持重,此刻尽数抛到了九霄云外。

“夫君——!”一声凄厉的呼唤撕裂了晨空,带着哭腔,是王修从未有过的失态。她猛地提起那沉重繁复、层层叠叠的十二单衣下摆,顾不得那华贵的衣料拖曳在尘土之中,更顾不得头上沉重的冕旒摇摇欲坠,拔足便朝着大军远去的方向发足狂奔。

珠串崩散,玉饰叮当坠地,罗袜瞬间沾满泥尘。

“夫君——!!!”她声嘶力竭地喊着,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踉跄着追逐那越来越远的烟尘,“一定要给我写信呀!每月都要!听到没有呀!”

那深紫色的身影在空旷的广场上跌跌撞撞,如同狂风暴雨中一片无助的叶子,拼命追赶着遥不可及的阳光。

她追出去很远,很远,直到那烟尘彻底消失在官道尽头,直到她精疲力竭,脚下一软,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地。

沉重的冠冕终于摔落,乌黑的长发散乱地铺陈在尘土里,十二单衣凌乱不堪。她伏在地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泪水混着泥土,在她苍白的脸上冲出两道狼狈的沟痕。

“陛下!陛下!”紧随其后、同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媄子终于追了上来,慌忙跪倒在地,用力将姐姐扶起,心疼地用袖子擦拭她脸上的泪水泥污,“陛下,别追了……姐夫……姐夫他们已经走远了……”

王修被妹妹搀扶着,浑身脱力,气喘吁吁,早已是泪流满面,妆容尽毁。她失神地望着那空无一人的官道尽头,仿佛整个魂魄都被那远去的铁蹄声带走了,只余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在初升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脆弱凄凉。

那三千铁骑,狂飙突进,蹄声如雷,震得官道两旁的树木枝叶簌簌作响。卷起的烟尘直冲云霄,经久不散,如同一条土黄色的巨龙,蜿蜒奔向宫津湾。

军阵行进速度极快,不多时已远离京都繁华,进入山峦起伏之地。

行至一处险峻山隘,道路盘旋而上。

杨炯策马行至半山腰,心有所感,下意识地勒住缰绳,回首向身后一座孤峰之巅望去。

但见那峰顶最高处的岩石之上,一抹鲜艳如火的红色身影,正孑然独立于猎猎山风之中。

距离太远,面目模糊不清,唯见那人手中挥舞着一条长长的、同样鲜红的裙带,那抹红色在苍翠山巅与碧蓝天空的映衬下,如同跳动的心脏,又如同离别的烽火,格外刺目惊心。

山风将一缕极细微、带着哽咽的吟哦声断断续续地送了下来,钻入杨炯耳中,正是完颜菖蒲那清越又哀婉的嗓音:

“长安已在渺茫中,家在长安东更东。此去与君谁共到,一船明月一帆风。”

诗句清冷孤绝,道尽了前路渺茫、孤身只影的寂寥,以及对杨炯一帆风顺、明月相伴的美好祝愿,却又饱含着无法同行的深深遗憾与不舍。

杨炯心头猛地一酸,一股热流直冲眼底。他凝目再望,试图看清那抹红影,山巅风势却陡然加剧,云雾翻涌,那抹鲜艳的红色如同被风吹散的晚霞,倏忽一闪,便消失在山岚雾霭之后,再无踪迹可寻。

只余下那四句诗,还在山风中隐隐回荡。

杨炯知道,那定是菖蒲。她性子最是刚烈又最是隐忍,平生最厌离别愁绪,更不愿让杨炯看到她软弱垂泪的模样,觉得会成为他的累赘。

因此每次离别,她总是这般,或提前离去,或远远相送,然后悄然隐遁,独自舔舐伤口,将所有的思念与牵挂都化作无声的守望。这份倔强与深情,每每想来,都让杨炯心头如同压了一块巨石。

“菖蒲……”杨炯喉头滚动,低唤一声,却只有山风回应。他深吸一口气,那山间清冽的空气带着草木的芬芳和离别的苦涩,直灌入肺腑。

杨炯猛地甩了甩头,仿佛要将那蚀骨的离愁别绪甩出脑海,奋力一扬马鞭,重重抽在乌云马臀上,大喝一声:“驾!”

座下神骏吃痛,长嘶一声,四蹄翻腾,如一道黑色闪电般加速向前冲去。他要用这速度,用这颠簸,用这扑面而来的劲风,扫清心头的阴霾。

正在这疾驰之中,杨炯无意间瞥见身侧稍后位置的白糯。只见这娇俏的少女今日有些异样,不似往日那般活泼灵动,骑在马上,小脑袋微微耷拉着,一双总是水灵灵的大眼睛此刻也显得有些黯淡无神,小脸微微发白,整个人蔫蔫的,仿佛被霜打过的花儿。

“怎么了?糯糯?”杨炯放缓马速,侧首关切地问道,“可是昨夜没睡安稳?还是身子不爽利?”他深知白糯体质特殊,更是关切。

白糯闻声,强打起精神抬起头,摇了摇小脑袋,青丝拂过她略显苍白的脸颊。她声音依旧脆生生的,却少了几分往日的活力:“不……不知道呢。就是……就是感觉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像是塞了一团浆糊,闷闷的。还有这里,”

她伸出小手按了按心口的位置,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带着一丝困惑和不安,“心跳得特别快,咚咚咚的,像……像里面藏了个小鼓在拼命敲,很不舒服。”

“哦?”杨炯眉头微皱,仔细打量她,“可是路上颠簸,着了风寒?或是水土不服,生了病?”他伸出手,似乎想探探她的额头温度。

白糯又摇了摇头,任由他覆上额头,小眉头依旧紧锁着,那不适感显然并未因杨炯的询问而消退:“不是风寒……也不像生病……就是……就是这心慌慌的感觉,没来由的,怪得很。”她的小手无意识地又按了按心口,似乎想安抚那颗莫名狂跳的心脏。

杨炯见她形容虽有些憔悴,但眼神尚算清明,额头未发烫,又听她否认生病,心中稍定。

他展颜一笑,带着几分宽慰与了然,温声道:“莫慌。许是‘近乡情更怯’吧!咱们离家日久,如今归家在即,越是靠近故土,心中越是百感交集,难免有些异样。人之常情,不必忧心。”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轻松,带着几分哄劝的意味:“打起精神来!咱们快些赶路,早日回到长安城!等到了长安,安顿下来,你可得信守承诺,带我去那峨眉金顶瞧瞧!听说那里云海翻腾,佛光普照,是人间仙境呢!你可不能赖账!”

白糯听着杨炯温和的话语,尤其是提到“峨眉”,她黯淡的眼眸中似乎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彩。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小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嗯!好哥哥放心!白糯答应过的事,绝不赖账!一定带你去峨眉,看最好看的云海!”

说着,她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腰背,努力驱散脸上的萎靡之色,小手紧紧抓住缰绳,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份回家的安定感。

杨炯见状,心中稍安,不再多言,回首望向东方。旭日已然完全跃出地平线,将万丈金光泼洒在群山万壑之间,官道如同一条金色的绸带,蜿蜒伸向远方。

他再次扬鞭,沉声喝道:“全军听令!加速前进!日落之前,务必抵达宫津湾登船!”

军令下,三千铁骑应诺,声震山谷。铁蹄击地,鸣齐而沉;铠磨兵鸣,汇为无坚钢铁洪流。

麒麟、螭吻二旗,朝日下猎猎,赤如血,逆晨风,卷征尘,循山道蜿蜒,向海天相接之宫津湾,疾驰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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