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苦味的潮汐中载沉载浮。
肩胛下的钝痛成了新的锚点,将我一部分涣散的神智钉在这具残破的躯壳里。每日,我依旧在漫长的昏睡与短暂的、茫然的清醒间交替。光线,声音,触碰,都隔着一层模糊的纱,引不起任何波澜,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倦。
飞姐的存在,像房间里一件冰冷的家具。她每日都来,有时久坐,有时只是短暂停留。云深会跟着,带来需要她决断的事务。她处理那些事情时,效率极高,言语简洁到近乎苛刻。偶尔,她的视线会落在我身上,那目光没有温度,像是在评估一件资产的损毁程度。
霍晓晓身上带着药草的清苦和一种沉静的权威。她检查皇甫夜的脉象,调整药方,动作从容不迫。她与皇甫夜说话,声音平稳,并不期待她的回应,更像是一种医者的习惯,将治疗步骤清晰地陈述出来。
“今日需行针,夜儿,疏导你心脉附近的郁结,”她一边取出长短不一的银针在火上燎过,一边平静地告知,“可能会引动些许心悸,是正常反应,无需惊慌。”
我躺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繁复的纹样,对她的话似懂非懂。
飞姐坐在不远处,没有干涉,只是看着。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道无形的界限,将暖阁内外隔绝开来。
霍晓晓的指尖带着温润的内息,落在皇甫夜胸口附近的穴位上。
银针刺入的瞬间,带来细微的刺痛和强烈的酸胀感。我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
“放松。”霍晓晓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指尖内力微吐,引导着银针轻轻震颤。
一股气流开始在经脉中游走,不算猛烈,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它撬动着某些淤塞之处,带来闷胀与轻微的刺痛。我的呼吸略微急促起来,眉头无意识地蹙起。
就在这时,肩胛下那片沉寂的烙印,仿佛被这外来的气流惊扰,隐隐传来一丝灼热。并不剧烈,却像黑暗中亮起的火星,带着不祥的预兆。
我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不适的呜咽。
霍晓晓手法未停,眼神却凝重了一分。她能感觉到,那“孽骨”与“烬霜”交织的余毒,如同盘踞在废墟下的毒藤,稍加触动,便有反扑的迹象。
飞姐的目光锐利地投了过来。她没有说话,但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紧,一种冰冷的压力弥漫开来,无声无息地笼罩在我周围。这压力并非针对霍晓晓,更像是一种无形的威慑,强行镇压着我体内那因被触动而开始躁动不安的毒素。
奇异的是,在这冰冷的笼罩下,那刚刚升腾起的灼热感和随之而来的惊悸,竟真的被压制了下去。虽然经脉中的酸胀刺痛依旧,但那源于毒素的、更深层次的恐慌,却偃旗息鼓。
我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紧蹙的眉头也松开些许。
霍晓晓心中暗叹,手上动作更加稳健。她必须万分小心,在疏导旧伤的同时,绝不能给那潜伏的余毒任何可乘之机。
施针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当霍晓晓将最后一根银针取出时,皇甫夜的额间已渗出细密的冷汗,整个人像是虚脱般,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七雨悄无声息地上前,用温热的软巾替皇甫夜擦拭。
霍晓晓净了手,对飞姐微微颔首:“今日暂且如此。夜儿经脉脆弱,余毒未清,需循序渐进。”
飞姐站起身,走到床边。她垂眸看着皇甫夜,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和肩胛下那片似乎又隐隐透出暗红的皮肤上停留片刻。
“辛苦你了。”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需要什么,尽管告知金晨。”
“分内之事。”霍晓晓收拾好药箱,顿了顿,又道,“夜儿体内的余毒……颇为古怪,似有活性,与受损的经脉几乎融为一体。清除起来,恐非一日之功,也需……静养,避免任何激烈的情志波动。”她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明确,需要绝对稳定的环境,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
飞姐眼神微动,没说什么,只是又看了皇甫夜一眼,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复杂。随即,她转身,带着云深离开了暖阁。
房间里只剩下药味,和我微弱的呼吸声。
霍晓晓写下一张新的药方交给七雨,又低声嘱咐了几句,这才离去。
我闭着眼,沉入疲倦的深渊。肩胛下的钝痛依旧,身体像是被拆开又重新拼接,无处不泛着酸软。但在那一片混沌与不适中,方才那瞬间被冰冷压力强行抚平的惊悸感,却留下了一道难以言喻的印记。
那个被称为我母亲的女人,她不是温暖的源泉,甚至可能是我潜意识里想要远离的存在。但她的力量,她那冰冷而绝对的力量,在此刻,却成了镇压我体内恶鬼的唯一枷锁。
这认知,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我死寂的心湖,没有激起涟漪,只是缓缓沉底,落在了一片荒芜之中。
飞姐每次出了皇甫夜的房间都会站在门口,靠着墙缓着气,她一直忍着想要抱皇甫夜的冲动,怕她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