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姐那日的靠近,如同在冰封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虽微,却持久地扩散着。她依旧每日前来,不再仅仅停留片刻,而是会坐在床沿,有时只是沉默地陪着皇甫夜,有时会极轻地触碰那只旧小熊,或者理顺皇甫夜略显凌乱的发丝。她的动作始终带着一种生疏的僵硬,却不再有逃离的意味。
我对她的存在,从最初的茫然无视,到渐渐习惯。我依旧不说话,眼神空洞,但当飞姐靠近时,我紧绷的身体会微微放松,偶尔,那双空洞的眸子会随着飞姐的动作微微转动。那声石破天惊的“妈妈”没有再出现,仿佛只是意识深海一次偶然的翻涌。没有特别的亲近,但总感觉我不该跟她如此,我跟她之间好像应该不是现在的样子。
霍晓晓将这一切变化细致地记录下来。她发现,当飞姐在场时,皇甫夜的脉搏会稍显平稳,那种因潜意识痛苦而引起的细微惊悸也会减少。这是一种无声的接纳,源于血脉深处无法割断的联结。
这天,霍晓晓决定再次尝试药浴和推宫过血。 有了上次的教训,她调整了药方,加入了更多宁神静心的药材,并且提前与飞姐沟通,希望她能在一旁稳住皇甫夜的情绪。
浴桶内药气氤氲。当我被浸入温热的药液中时,我还是显出了些许不安,手指蜷缩着抓住了桶沿。
霍晓晓的手按上她的背脊,内息缓缓渡入。
飞姐就站在不远处,目光沉静地落在皇甫夜身上,没有靠近,却像一座无形的山,散发着稳定而强大的气场。
药力逐渐渗透,我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又有些碎片在脑海中冲撞。身体开始轻微颤抖。
霍晓晓心中一紧,正欲放缓手法。
“稳住。”飞姐清冷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的目光依旧锁在皇甫夜脸上,仿佛在传递着某种无形的支撑。
奇迹般地,我紧绷的身体竟然真的慢慢松弛下来。我依旧蹙着眉,似乎在抵抗着不适,但那种濒临崩溃的恐惧感却没有出现。甚至无意识地,将头微微靠向了飞姐所在的方向。
霍晓晓心中大定,手下稳健地继续推拿着。她能感觉到,这一次,药力在皇甫夜体内运行得比上次顺畅了许多,那些淤堵的经脉似乎有松动的迹象。
然而,就在治疗接近尾声,霍晓晓以内息引导药力冲击一处关键窍穴时,异变再生!
“呃啊——!”我猛地仰起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鸣!这一次,并非源于精神记忆的冲击,而是纯粹的、身体无法承受药力冲击带来的剧痛!肩胛骨下方,之前被“烬霜”毒素侵蚀最严重、也是“孽骨”曾潜伏过的区域,皮肤下竟隐隐透出一种不正常的暗红色,仿佛有火焰在其中燃烧!
“夜儿!”霍晓晓脸色剧变,立刻撤去大部分内息。
飞姐一个箭步冲上前,也顾不得药液沾湿衣袖,伸手扶住几乎要滑入水中的皇甫夜。触手之处,肌肤滚烫!
“怎么回事?!”飞姐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是……是旧伤和余毒被引动了!”霍晓晓快速检查,神色凝重无比,“‘烬霜’腐蚀过的经脉太过脆弱,之前‘孽骨’的损伤也未完全根除,我的内息和药力稍一冲击,它们就……是我大意了!”
皇甫夜在她怀中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混着药液不断滚落,脸色惨白,眼神因为极致的痛苦而短暂地恢复了片刻清明,但那清明之中,只有无尽的痛楚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委屈?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飞姐,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眼睫一颤,再次晕厥过去。
“夜儿!”飞姐将她紧紧抱出浴桶,用宽大的浴巾裹住,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她的手触碰到皇甫夜肩胛下那片异常滚烫的皮肤时,心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
霍晓晓立刻施针用药,忙碌了半晌,才勉强将皇甫夜体内翻腾的气血和那诡异的灼热感压制下去。
飞姐一直站在床边,看着霍晓晓忙碌,看着皇甫夜即使在昏迷中依旧因残余的痛苦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她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孽骨……”她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冰寒刺骨。她记得霍晓晓和皇甫龙曾费尽心力才解了此毒,却没想到其遗害如此之深,与“烬霜”交织,成了埋在皇甫夜身体里的一颗定时炸弹。
是谁?到底是谁,对一个孩子,下如此阴损的毒手?这真的只是针对“幻影”继承人的算计吗?还是……另有隐情?
她猛地攥紧了拳,骨节发出咯咯的轻响。
“晓晓,”飞姐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不惜一切代价,治好她。所有资源,任你调动。”她顿了顿,补充道,“关于‘孽骨’的来源,重新查,往最深、最暗处查。”
霍晓晓心中一凛,郑重应下:“是!”
飞姐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昏迷中的皇甫夜,转身离去。这一次,她的背影不再仓皇,而是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仿佛要去摧毁什么的决绝。
暖阁内,我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肩胛下的灼热感缓缓消退,只留下隐隐的钝痛,如同永不愈合的伤疤。
而在遥远的暗处,那个戴着银白面具的男人,或许即将迎来他精心构筑的世界里,第一道真正的裂痕。那源于他多年前随手布下的一枚阴损棋子,如今,正以他未曾预料的方式,反噬而来。
七文七雨如往常一样,安静的受着皇甫夜,随时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