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深夜的短暂交锋之后,飞姐再来病房时,似乎刻意保持了一个更远的距离。她不再试图靠近床边,只是站在门口,或者靠在远处的墙边,沉默地观察一会儿,然后离开。有时她会带来一些稀有的药材,或者听云深汇报外界情况时,目光会不经意地扫过病床的方向。
霍晓晓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对母女之间更加僵持的气氛,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更加细心地照料皇甫夜,并且开始尝试一些新的疗法。
这天,霍晓晓决定用一种温和的药浴,配合特殊的推宫过血手法,试图疏通皇甫夜因毒素和重伤而淤堵的经脉。
巨大的柏木浴桶被搬进了病房,里面盛满了墨绿色的药液,散发着浓郁的苦涩草木气息,水面上还漂浮着几味名贵药材。水温被严格控制在不烫伤皮肤又能最大程度激发药力的程度。
我被霍晓晓和七雨地扶进浴桶。温热粘稠的药液包裹住身体,带来一种奇异的感受。我起初有些不安,下意识地想挣脱,但霍晓晓轻柔而坚定地按住了我的肩膀,用眼神示意我放松。她的眼睛里满是温柔,让我感觉心安。
她的手指带着温润的内息,开始在我后背的几处大穴上游走、按压。力道不轻不重,精准地刺激着穴位。药力随着她的引导,丝丝缕缕地渗入我的皮肤,试图冲击那些闭塞的经脉。
一开始,我只是被动地承受着,眼神依旧空茫。但随着霍晓晓手法加深,药力逐渐发挥作用,我感觉到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搅动了。
一些破碎的、完全无法串联的画面开始不受控制地闪现——
· 冰冷刺骨的海水,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
· 一道模糊却凌厉的刀光,带着致命的寒意。
· 一个低沉阴冷的声音,似乎在耳边说着什么,听不真切,却让人心底发寒。
· 还有……一片绚烂到诡异的红色,像是盛开的彼岸花,带着死亡的气息。
“呃……”我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不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而是那些碎片化的记忆(或者说感觉)带来的精神上的冲击和混乱。我的头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像是要裂开一样。
霍晓晓察觉到了皇甫夜的异样,动作微微一顿,关切地问:“夜儿?感觉怎么样?”
我无法回答,只是猛地摇头,双手无意识地抓住了浴桶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在温热的药液中微微颤抖。
“坚持一下,这是药力在冲击淤堵,可能会引起一些不适,甚至……记忆碎片的重现。”霍晓晓解释道,手下继续稳健地推拿着,“试着放松,别抗拒它。”
但我无法放松。那些碎片带来的感觉太糟糕了——冰冷、绝望、危险!它们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向我空白的脑海。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神不再是单纯的空茫,而是混杂了痛苦、困惑和一丝……恐惧。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又被推开了。
飞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是听到了皇甫夜痛苦的呻吟才进来的。她看到浴桶中剧烈颤抖、表情痛苦的人,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
霍晓晓刚要开口解释情况,飞姐却抬手制止了她。她的目光紧紧锁在皇甫夜身上,看着她因痛苦而蜷缩的身体,看着她死死抓住浴桶边缘的手,看着她眼中那罕见地浮现出的、属于“情绪”的波动——即使是负面的痛苦和恐惧。
飞姐的眼神深不见底。她没有说话,也没有靠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然而,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种无形的刺激。或许是她身上那种冷冽的气息,或许是我潜意识深处对她复杂的感知,在她目光的注视下,皇甫夜脑海中那些混乱的碎片骤然变得更加清晰——
那个阴冷的声音仿佛贴在了耳边:“……背叛……代价……”
那片诡异的红色彼岸花海,疯狂地蔓延,要将我吞噬!
“啊——!”我猛地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惊叫,整个人剧烈地一挣,差点从浴桶中滑落!眼中的恐惧达到了顶点,甚至带上了一丝濒临崩溃的绝望。
“夜儿!”霍晓晓惊呼,连忙用力扶住我。
也就在这一瞬间,飞姐动了。
她不是走向皇甫夜,而是猛地转过了身,背对着浴桶。她的肩膀线条绷得极紧,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无法再看下去,这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倾尽所有养大的孩子,看着皇甫夜现在的样子,心痛,但又怕吓到她。
房间里只剩下皇甫夜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以及药液晃动的细微声响。
几秒之后,飞姐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极力压制下的、几乎不易察觉的微颤,是对霍晓晓说的:“让她安静下来。”
说完,她不再停留,大步离开了病房,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霍晓晓看着飞姐几乎是仓促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怀中逐渐因为力竭和刺激过度而安静下来、重新变得茫然却疲惫不堪的皇甫夜,心中暗叹一声。
药浴被迫中止。七雨红着眼睛将我擦干,安置回床上。我很快就陷入了昏睡,但即使在睡梦中,身体也时不时地惊悸一下,眉心紧紧蹙着。
这一次的治疗,似乎触及到了某些被深埋的、与极度负面情绪相关的记忆碎片。虽然过程痛苦,但至少证明,我的记忆并非完全消失,只是被毒素和创伤封锁了。
而飞姐的反应……霍晓晓若有所思。她似乎,在害怕?害怕看到皇甫夜痛苦的样子?还是害怕从皇甫夜眼中看到那种纯粹的、针对她的恐惧?
真相如同迷雾,而躺在病床上的皇甫夜,是这迷雾中最核心,也最脆弱的一环。下一次,当记忆的碎片再次袭来时,我能否承受得住?而站在风暴边缘的飞姐,又是否会再次选择背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