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二十九的红磡体育场，霓虹比香江的夜更亮。1980年度香港叱咤乐坛流行榜颁奖音乐会的彩带刚撒过头顶，程少宝就替林沫理了理米白色礼服的裙摆：“别紧张，你的《千千厥歌》早传遍每条街了。”旁边的刘冠亭举着保温杯笑：“实在慌就想想星海的琴房，跟上台弹曲子没两样。”
林沫攥着裙摆的手松了松。飞图娱乐的休息室里，墙上的电视正直播着场内盛况，张国荣、谭咏麟的名字被粉丝喊得震耳。她来香港前刚考完期末考，大碟推出时没来得及参加任何宣传，乐迷只从专辑封面见过那个梳着马尾的姑娘，如今忽然要站在全港最亮的舞台上，手心竟沁出了汗。
“新晋女歌手提名——林沫！”主持人何守信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时，林沫下意识挺直了背。镜头扫过观众席，举着“林沫”灯牌的粉丝团忽然爆发出尖叫，他们捧着专辑封面，对着镜头拼命挥手——那是她在广州烈士陵园拍的照片，白衬衫配着紫荆花，此刻在红磡的光影里，竟生出种跨越城界的亲。
程少宝推了她一把：“该你了。”
林沫提着裙摆走上台，聚光灯打在她身上时，全场忽然静了半秒。不是惊艳，是惊讶——这个唱着《千千厥歌》的姑娘，比照片里更素净，眉眼像浸在水里的茉莉，连走路的步子都带着点校园里的青涩。
“最佳新秀女歌手冠军——林沫！”俞琤接过奖杯，却没立刻递过去，对着话筒笑：“全香港的乐迷都在问，唱《千千厥歌》的仙子到底长什么样。今天总算见着了，果然像株茉莉，藏在叶子里不肯露面，香却早就飘满街了。”
台下哄笑起来，林沫的脸微红，接过奖杯时轻声说：“谢谢飞图，谢谢我的老师，也谢谢……所有等我出现的人。”她没说太多，鞠躬时发尾扫过肩窝，倒比那些华丽的感言更让人记牢。
香港美孚新村的公寓里，电视屏幕正映着林沫领奖的画面。凌晨坐在沙发上，林琳靠在他肩头，手轻轻覆在四个月的孕肚上，白色绸缎旗袍衬得她皮肤像玉，雕皮裘皮外褛搭在沙发扶手上，蓬松的披肩发用白丝巾松松系着，活脱脱画里走出来的人。“妈你看，沫沫一点都不怯场。”她指着屏幕笑，黎老师正往她手里塞剥好的橘子：“这孩子随你，看着柔，骨子里有股韧劲儿。”
红磡的舞台上，林沫已经唱完了《千千厥歌》。前奏响起时还有人在交头接耳，副歌一出，全场忽然齐唱——“来日纵是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连何守信都跟着打拍子。林沫望着台下晃动的灯海，忽然想起在星海音乐学院的琴房，谷老师说“好歌能跨过山海”，此刻才算真懂了这话。
红磡体育场的聚光灯还在头顶明灭，林沫握着奖杯的手心微微发烫。俞琤的调侃刚落，台下的掌声像潮水般涌来，她望着那些晃动的灯牌、熟悉的专辑封面，忽然想起第一次在中山大学工作室唱歌的模样——那时候她还怯生生的，是凌晨把旧吉他塞到她手里，说“你的声音该让更多人听见”。
“有句话，我想在这里说。”林沫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开，场内忽然静了下来。她的目光越过人群，仿佛能穿透红磡的钢筋水泥，落在美孚新村那扇亮着灯的窗上。“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能唱好《千千厥歌》。其实这首歌，是有人为我写的。”
台下响起细碎的议论，程少宝和刘冠亭在侧台交换了个眼神——他们都知道，凌晨从不让她在公开场合提自己，可此刻林沫眼里的光，藏不住那份想要言说的郑重。
“他说，我的声音像山间的溪，该配最干净的调子。”林沫的声音轻了些，却带着穿风而过的清晰，“是他把我从靖远的街市，带到这里的舞台。没有他写的歌，没有他说‘你可以’，就没有今天的我。”她顿了顿，对着话筒深深鞠了一躬，“谢谢那个让我敢做梦的人。”
没有提名字，可侧台的程少宝眼眶微热。他想起凌晨在录音棚外等她的无数个深夜，想起那些改了又改的乐谱上，密密麻麻的批注，想起他总说“别让她有压力，唱歌开心就好”。
美孚新村的公寓里，电视屏幕映着林沫鞠躬的身影。林琳轻轻碰了碰凌晨的胳膊，见他望着屏幕出神，嘴角却抿着浅浅的笑意。“她还是说了。”黎老师叹了句，语气里带着欣慰。凌晨没说话，只是伸手替林琳拢了拢披肩——他知道林沫的性子，看着柔，心里却藏着股执拗，就像她唱歌时，总在尾音里藏着石坎的山风，清冽又执着。
红磡的舞台上，林沫已经挺直了背。她没再多说，只是举起奖杯，又鞠了一躬。台下的掌声比刚才更响，有人在喊“林沫”，有人在猜那个“他”是谁，可这些都不重要了。对她而言，这声谢谢，是穿过麦克风，更是穿过山海，送到那个总把光环往她身上推的人耳边。
退场时，晚风掀起她的裙摆。林沫捏着奖杯，脚步轻快了许多。程少宝说：“凌晨要是在，准得说你不听话。”她笑了，眼里闪着光：“他会懂的。”
有些感谢不必指名道姓，就像有些陪伴从不需要张扬。凌晨写的歌里藏着她的声音，她的歌声里藏着他的影子，这就够了。就像此刻红磡的霓虹再亮，也亮不过他们心里那点无需言说的默契——一个甘愿托举，一个懂得铭记。
林沫刚刚走下舞台，程少宝笑着说：“凌晨刚才来电话到后台了，说让你领完奖赶紧回家，你姐林琳煮了糖水等你呢。”林沫点点头，捏着奖杯的手紧了紧，忽然觉得这红磡的璀璨，竟不如美孚新村那盏暖黄的灯。她轻声说：“那我们快点走吧，我还想跟他们说说话呢。”
夜风吹过红磡的回廊，奖杯上的光映着她的侧脸。这个年二十九的晚上，香港乐坛记住了“林沫”这个名字，也记住了一个捧着奖杯、心里念着家人的姑娘——她像株茉莉，在舞台的强光里轻轻舒展，香却始终飘向美孚新村那扇亮着灯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