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了,段流筝还没被人这么怼过,还挺稀奇,挑眉,“怎的,这会儿不怕我了!”
路知欢不屑的冷嗤,她以前是没见过鬼。
但要是鬼都长这么好看,倒也没啥可怕的。
她伸手,把小六身上背着的那块布扯了过来。
小六被撸脖了也没敢吱声。
路知欢把黄布展开,抖了抖,盖在了段流筝的身体上。
段流筝:“……”
她推起板车,破板车立即发出了痛苦的吱嘎吱嘎声,在这寂静的傍晚格外刺耳。
路知欢一边推一边絮絮叨叨的,“先说好哈,送到地方钱必须到位,还有你路上得听话,不准突然吓我,不准……”
段流筝的魂体飘在板车旁,一边听着吱呀作响的车轮声和女子喋喋不休的念叨声。
他生前二十九年,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有如此……落魄且聒噪的行程。
看着天边最后一抹霞光被墨色吞噬。
不知不觉的天色已经黑透了,还好今夜月明星稀,倒是能看清小路。
好在现在的夜晚并不寒冷,露宿野外也还能忍。
路知欢找了个小土坡停下,一屁股坐在地上,累的手指都不想动了。
小六懂事的去附近捡了些干树枝,笨拙的升起了一小堆篝火。
路知欢一边揉着胳膊一边把她背包里的一个干馍拿了出来。
用力一掰,变成两半儿,大的递给小六,自己留个小的。
就着凉水,小口小口的啃了起来。
篝火噼啪作响,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
路知欢两眼放空,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而段流筝的魂体就飘在一旁,看着姐弟二人就这么干啃一个馍馍就凉水?
莫名的与他记忆中某些已经模糊的尚未继承爵位之前,在外历练时风餐露宿的画面重叠了。
那时他还不是高高在上的侯爷,而是年少那个不知人间疾苦的“段家纨绔”。
那时的他,有父母,有贵妃长姐,有翰林院修士的兄长,有京都才女的嫂嫂,还有才一岁的小侄子。
日子过得无忧无虑,招猫逗狗,投投壶,比比马术,耍耍小聪明,闯闯小祸。
偷喝父亲刚温好的酒,被抓现行了也不怕,反正母亲会笑着为他解围。就连兄长和嫂嫂也会替他打圆场。
那时的他,天真的以为自己能在段家的庇护下一直混日子。
以为就算是天塌了,也有人替他顶着。
可突然,他在外疯玩了三日回家时,府门被封,反贼构陷段家通敌。
段家成了皇权争斗的牺牲品。
宫中的贵妃长姐,被赐鸩酒而亡。
父亲和兄长在天牢里没挨过三审,便去了。
母亲一夜白头,击鸣冤鼓,滚钉时也去了。
而嫂子,为了护着小侄子被官兵推下台阶,当场殒命。
只剩下小侄子了,却因惊吓过度,高烧不退,不治而亡。
他悔啊!
悔当时没有陪着家人共患难。
他才刚一出现,就被当今圣上,也就是几年前的晋王殿下,藏了起来。
他的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不得不隐姓埋名,靠自己,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三年前又为段家平冤昭雪。
若是说他还有什么对不住段家的。
那就是他在战场上伤了根本,自此不能再有子嗣。
后来他在段家旁支过寄了养子,这样,就算他百年之后去了,也不至于完全无颜面对段家的列祖列宗。
如今他这副模样,看来是段家的列祖列宗不待见他这个不孝子孙。
想到此,段流筝不自觉的,忽然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对路知欢来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立刻扭头,怒目而视,“你笑什么?”
她刚刚被噎的够呛,喝了好几口凉水才顺下去。
段流筝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想起了一些旧事。”
他扭头看着姐弟二人,又看了看他们手上的干馍,“当年……我也像你们这般,啃过比这还硬的行军粮,喝过带着泥腥味儿的河水。”
路知欢被他这一番话弄得一愣,怒气卡在了半道儿,“你?啃硬粮,喝河水?骗鬼呢?”
哦,不对,鬼骗人!
“爱信不信。”段流筝看着她一脸狐疑的模样,属于“段家纨绔”的本性,似乎又悄悄的冒了头。
声音还带了点儿懒洋洋的调调。
“只不过现在看着你们这么吃,嗯,怪津津有味的。”
路知欢毫不客气的又翻了个白眼,狠狠的咬了一口馍,用力嚼着,“尽快把你送到了京城,拿到了钱,我天天吃肉包子,馋死你。”
小六又捡了一圈儿柴,让篝火着的在旺盛些。
这才又重新挨着路知欢坐下,看着她微微蹙着眉头,赶紧小声开口,“姐,你头又疼了吗?”
路知欢抬手揉了揉额角,“嗯,有一点点,我睡一觉,明早起来就好了!”
小六担忧的点点头,“那姐你赶紧躺下,以后小六会赚多多的钱给你请大夫,把你忘掉的那些记忆全都想起来!”
宿主灵魂受损,导致感情封锁失败,他只能暂时消除。
自然而然的还影响了一些原主本身的记忆。
可是996也没办法,他只能尽快给宿主找到一个身体,让她的灵魂找到寄体,进行灵魂滋养。
路知欢挺感动得抬手弹了一下他的冲天辫儿,“老毛病了,不过没关系,姐现在有你了,还有……。”
她瞥了一眼不远处,段流筝的方向,把“还有个倒霉催的鬼”咽了回去。
段流筝虽然没看着她们,但把她们两个的话都听进了耳里。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路知欢和小六就继续推着板车,往石安城而去。
终于赶在城门刚开之际抵达。
守城的士兵挎着刀拦过来,目光在板车上扫了几眼,脸上带着怀疑之色,“车上躺的啥人?”
路知欢还真不知道他是啥人,不过她有三寸不烂之舌,忽悠呗!
“我叔,病了,我寻思进城带他瞧瞧大夫!”
段流筝觑了她一眼:昨儿还叫他大哥呢,今儿咋成叔了?
其中一个士兵用刀挑起了黄布,眼睛紧紧盯着路知欢,“不会是染了啥瘟疫吧?”
路知欢眉头紧锁,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还有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也不是啥大病,这丢人事儿,不说也罢!”
两位守城的士兵,像是听到了大瓜,睨了眼她,“说说吧,不说不让进。”
不知怎的,段流筝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