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入密林深处,生机未现,死地已临。虬结的树藤如同巨蟒缠绕,织成一张张遮天蔽日的罗网,马蹄深陷腐叶湿泥,寸步难行。
“弃马!只带兵刃弩箭!”秦文的声音在幽暗的林间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不容动摇的决断。
沉重的驮马和受伤的战马被果断舍弃,众人轻装简从,如同受惊的鹿群,在枝桠横生的缝隙间艰难穿行。
身后,追兵的呼喝与脚步踏碎枯枝败叶的声响,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
“东家,您带人先走!属下断后!”丁南猛地停下脚步,背靠一棵粗壮的古树,手中复合弩已然上弦,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来路。
他身边的几名护卫也迅速散开,各自寻找掩体,弩臂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斑驳的树影下若隐若现。
“不可恋战!以弩箭迟滞即可,且战且退,寻有利地形再固守!”秦文急促地低吼,一把拽住脚步踉跄的冬雨,她怀中死死抱着一个蓝布包裹。“冬雨!命要紧!还抱着它作甚!”
“东家!”冬雨脸色煞白,却异常执拗地将包裹搂得更紧,声音带着哭腔,“这里头有您的印信、几封要紧书信,还有…还有.....?”
她知道这些东西对东家意味着什么,那份近乎愚忠的固执,是底层人最朴素的守护。
秦文心头一震,瞬间明了。他目光扫过同样狼狈不堪的厨娘王嫂等人,不再犹豫:“好!但带着是累赘!所有带不走的文书杂物,就地焚毁!快!”命令简洁而冷酷。
深秋的密林,枯枝败叶堆积如山,天干物燥。火石撞击的火星刚一落下,几缕青烟便迅速蹿起,贪婪的火舌如同被唤醒的妖魔,舔舐着干燥的引火物,眨眼间便熊熊燃烧起来!浓烟滚滚,热浪逼人,迅速向四周蔓延开去,形成一道灼热的屏障。
“趁火走!向东!去屠牛山!”秦文当机立断,指明方向。丁南闻言精神一振:“对!屠牛山!阎肃在那里!穿山不过十余里!”
“丁南,边撤边打!把他们往屠牛山引!”秦文眼中寒光一闪,久违的狠厉浮现。
穿越以来,向来是他算计别人,何曾被人逼得如此狼狈?今日之辱,必要加倍奉还!
他心中懊悔,若听从寒雷多带些精锐护卫,何至于此。他不惧死,却绝不能窝囊地死在这无名山林!
队伍在火光的掩护和浓烟的遮蔽下,跌跌撞撞向东疾行。
然而追兵显然也是老手,火势稍弱便被强行扑灭,如附骨之蛆般再次咬了上来。
身后传来兴奋的嘶吼,如同群狼嗅到了血腥:
“别放跑了肥羊!活捉姓秦的,赏金千两!”
“放箭!快放箭!射死一个算一个!”
破空之声不绝于耳,箭矢钉在树干上发出咄咄闷响,擦着头皮飞过。
“东家!这样不行!他们脚程快!”一名护卫喘着粗气喊道。
“弩箭还有多少?”秦文边跑边问,气息还算平稳。
丁南快速清点:“不足三十支了!”
“省着用!找地方依托阻击!派脚程最快的兄弟,先行一步,去屠牛山报信!”秦文话音未落,身后树影晃动,追兵前锋的身影已清晰可见!
前方是一片陡峭的斜坡,荆棘丛生。
众人别无选择,只能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利用地形设置简易绊索、削尖的木刺陷阱。
每一次停顿阻击,都伴随着弩箭破空的锐响和追兵中箭的惨嚎。这不足十里的山路,每一步都浸透着鲜血与汗水,足足耗去了两个多时辰。
当屠牛山那熟悉的、依着险峻山势修建的寨墙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时,所有人都已精疲力竭。
寨门轰然洞开,一条大汉领着数十名精壮汉子疾冲而下,手中刀枪映着夕阳寒光闪闪。
“东家!”为首之人正是阎肃,他几步抢到秦文面前,单膝跪地,满脸焦急,“您没事吧?属下接应来迟!”
“无妨!守好寨门!”秦文扶起他。阎肃会意,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压低声音:“东家放心,寨子已备下‘铁蒺藜阵’(铁制多刺拒马),保管叫他们有来无回!不过…若要引进来?”他捕捉到秦文眼神中的深意。
秦文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属下明白!”阎肃心领神会,立刻转身吼着布置,“弓弩上墙!拒马暗桩准备!听我号令!”
此时,丁南最后一个退入寨门,他浑身浴血,拄着弩臂,望着山下密林方向,眼中满是不舍与痛惜。
秦文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结实的臂膀,声音低沉:“在想你的战马?”
丁南身体一僵,眼圈微微发红:“是…赤阳城的老伙计了,跟了我五年…几次死里逃生,都靠它…”一个铁打的汉子,此刻声音竟有些哽咽。
“我懂。”秦文望着山下,那里或许正躺着那匹忠勇战马的尸体。
“一匹好马,对战士而言,就是半条性命,是手足兄弟。但今日,我们不得不舍!记住,真正的战士,要懂得何时握紧刀锋,更要懂得何时…放手求生!只要人在,一切皆可重来!”他的话语带着穿越者特有的冷静与务实,也透着对战士情感的尊重。
“谢东家开解!”丁南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眼神重新变得坚毅。
“报——!”了望塔上的哨兵嘶声大喊,“山下贼人已至!约莫四五百众!看甲胄…是官军!”
“官军?”秦文眼神骤然冰冷如霜,“能在此地调动官军设伏的,除了州牧王城自,还能有谁?”
“可您不是说,昨日那‘百味烩珍’,已敲打过他了吗?”冬雨惊魂未定,脸上沾着烟灰泥垢,衣袖也被荆棘划破,露出几道血痕。
“或许是假意顺从,麻痹于我。又或者…他背后还有人!”秦文走到寨墙垛口,冷冷向下望去。
只见山下官军并未立刻攻寨,反而在距离寨门一箭之地外停了下来,开始伐木扎营,升起缕缕炊烟,摆出一副长期围困的架势。“哼,想耗死我们?”
山下官军大营,中军帐内。冯道之——郑存一昔日的首席幕僚,此刻正阴沉着脸。
他一身青布长衫,与周围披甲的军士格格不入,眼神却如毒蛇般阴鸷。郑存一倒台那日,他恰在勾栏醉生梦死,侥幸逃脱。
事后多方打探,将矛头直指秦文。满腔恨意驱使下,他星夜兼程赶到晋城,寻到与郑家有旧的王城自。
几番添油加醋的哭诉与危言耸听,将秦文描绘成祸乱朝纲、陷害忠良(郑存一)、与四王爷作对的巨奸,更暗示其是扳倒王家的急先锋。
本就对秦文心存忌惮又因昨日受辱而恼羞成怒的王城自,在冯道之巧舌如簧的挑拨和几杯黄汤下肚后,竟稀里糊涂地调拨了五百心腹私军给冯道之,任由其设伏。
冯道之盯着远处易守难攻的屠牛山寨墙,脸色铁青。
他精心选定的三叉口伏击点,两侧夹击的杀局,竟被对方那闻所未闻的强劲弩箭撕开缺口!
更没想到秦文如此果决狠辣,竟敢直冲看似死地的东南密林!林中伏兵不足,弩箭犀利,让他折损了好几十个精锐!
如今对方退入这经营已久的山寨,强攻代价太大。
“围起来!”冯道之咬着牙,从齿缝里迸出命令,“断其水源粮道!飞鸽传书州牧大人,言明秦文拒捕,盘踞匪寨,意图谋反!请他速派大军增援,调攻城器械!”他眼中闪烁着怨毒与算计的光芒。
他要将秦文彻底钉死在“反贼”的柱子上,借朝廷大军,碾碎这个心头之患!
山寨之上,秦文望着山下星星点点的营火,如同窥视猎物的兽瞳。冷风吹动他破损的衣袍,猎猎作响。
阎肃悄然靠近:“东家,都安排妥了。各处暗哨已放出去,寨内粮水充足,今晚加多一倍的人值守。”
秦文点点头,目光依旧盯着山下,声音平静却蕴藏着风暴:“传令下去,守好寨门,以静制动。告诉兄弟们,好戏…才刚刚开场。”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既然有人把刀递到他手里,他不介意,用这刀,剜出那些藏在幕后的毒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