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来之,则安之。”秦文的声音在屠牛山寨墙的寒风中异常平稳,压下了众人心头的焦躁,“先安置好伤员,清理人数,清点剩余弩箭、火药。”
丁南盯着山下影影绰绰的官军营火,火光映着他脸上未干的血迹,眼中战意未熄:“东家,趁着夜色,我带还能打的兄弟冲他一波?杀开一条血路!他们以为我们已是瓮中之鳖,必无防备!”
秦文缓缓摇头,目光深沉:“山下这些人,名册都在州府挂着,是王城自的私兵不假,更是披着官皮的狼。若我们真杀出去,坐实了‘反贼’的名头,正中某些人下怀。这屠牛山,外人只道还在那死鬼吴荡西手里。”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他们必会派人上来,‘拜山’,讲交情,让‘吴大当家’把我这个‘肥羊’交出去。阎肃,我记得后山有条采药人走得‘鬼见愁’?”
阎肃心领神会,眼中精光一闪:“是有条险路,挂在半壁悬崖上,下头是沧浪河急弯。东家您是想……”
“今夜就走,”秦文语气斩钉截铁,“金蝉脱壳。让山下的人以为我秦文还在你阎大当家手里捏着。你只管跟他们虚与委蛇,谈条件,拖时间。丁南留下助你,伤员也留在此处休养。我轻装简从,去江南。”
“东家,那‘鬼见愁’不是闹着玩的!”阎肃急道,“陡得跟刀劈斧削似的,夜里下去,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无妨,我下得去。”秦文语气笃定。
“东家去哪儿,奴家就去哪儿!”冬雨挤上前,小脸冻得发青,却异常执拗,“下江南,冷月姐姐要坐镇太福祥,飞雪姐姐要照料小姐,只有奴家能跟着伺候您!”她紧紧抱着那个蓝布包裹,仿佛那是她的命。
秦文看着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眼神坚定的模样,终是点了点头。阎肃见状,立刻道:“有法子!寨里有运焦煤下崖用的大藤筐,结实得很!东家若不嫌弃,可用那物下去,稳妥些!”
夜色如墨,无星无月,正是潜行的绝佳掩护。几名精悍的护卫腰缠绳索,口中衔着短匕,如壁虎般悄无声息地先行滑下陡峭的崖壁探路。
崖风呼啸,刮得人脸颊生疼。约莫一炷香后,下方传来三声极轻微、节奏特殊的鸟鸣——安全。
“东家,属下送您下去!”阎肃亲自检查着粗壮的藤索和巨大的藤筐。
“不必。”秦文按住他的手臂,目光扫过寨墙上隐在暗影中警戒的弟兄们,“你们守住此地,便是对我最大的助力。记住,山下那些人,还有他们背后的眼睛,此刻都盯着这里。让他们以为我插翅难飞,聚在此处,我们别处的棋才好走活。”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此地必成漩涡,凶险异常。粮食、水源、火药,务必小心。焦煤开采照旧,堆在背风处,严防走水。”
阎肃重重点头:“东家放心!这山寨经营日久,粮草火药足够支应一年半载。当年官军围了一年都奈何不得吴荡西那草包,如今换了我们兄弟,保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秦文不再多言,带着冬雨、王胖子和两名贴身护卫,坐进那巨大的藤筐。绞盘发出沉闷的咯吱声,藤筐缓缓沉入无边的黑暗。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脚下是深不见底的虚空,只有绳索摩擦崖壁的沙沙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冬雨死死抓住秦文的胳膊,紧闭双眼,牙关打颤。
藤筐终于触到坚实的河滩乱石。解开绳索,一名提前下来的护卫引着他们拨开茂密的枯黄芦苇丛,一艘蒙着油布、仅容五六人的狭长舢板藏在其中。
“东家,船小,委屈您挤一挤了。”护卫低声道。
众人无声登船。小舟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滑入沧浪河冰冷湍急的暗流中。一支长橹在船尾熟练地轻点,破开细碎的水花。深秋的寒气浸入骨髓,众人蜷缩着身体,只有橹叶划水的单调声响,在空旷的河面上回荡,更衬出夜色的死寂与逃亡的仓惶。
当太福祥镇熟悉的轮廓在天边微熹中浮现时,秦文一行已如鬼魅般潜回栖云居。没有惊动任何人,连府中巡夜的护卫都未察觉。
“冻…冻死奴家了……”冬雨一进屋便抱着胳膊跺脚,嘴唇发紫,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顾不得自己,连忙去翻找干爽衣物和暖炉。
秦文没理会她的抱怨,目光扫过这熟悉的院落。他先去偏厢看了一眼尚在熟睡的女儿,粉嫩的小脸在晨光中恬静安详。
飞雪睡眠警醒,朦胧中感觉有人靠近,刚要起身,便被秦文轻轻按住肩头。
无需言语,一个眼神交汇,她便知丈夫有要事在身,归来亦是秘密,只无声地点点头,将女儿搂得更紧了些。
周冷月很快被悄悄请来。书房内,烛火摇曳。秦文语速极快地将三叉口遇袭、屠牛山脱身之事简要说了一遍。
周冷月听得脸色发白,纤长的手指紧紧攥着帕子。
“冷月,”秦文声音低沉,“太福祥诸事,暂时托付于你。对外便说我仍在屠牛山‘做客’,稳住人心。我要即刻启程去泸县,转道南城。”
周冷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惊涛,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干练:“东家放心。府中、镇上、各工坊,奴家会稳住。只是……南城,豺狼虎豹,人生地不熟的,东家务必小心!”
“正是要去会会这群豺狼。”秦文眼中寒光一闪。白家窃取太福祥制糖初代技术,仿造的“雪晶糖”已开始冲击市场。而格物院新一代的离心分蜜法和蒸汽动力设备,即将在南城新糖厂安装调试,这才是他真正的杀手锏!他要让白家明白,偷来的火种,终会烧掉自己的手指。
两日后,泸县码头。一艘体型修长、线条流畅的千料(约150吨载重)商船静静停泊在僻静的河湾。船身吃水线附近新刷的桐油在晨光下泛着深褐色的光泽,几处加固的铆钉铁板隐约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