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心中怒火升腾,面上却愈发沉静:
“圣旨乃天子亲颁,供奉于太福祥镇福祥楼正堂,受万民敬仰。大人若欲验看,可移步敝镇。
至于州府行文备案,阳县衙已于月前按制呈送,想必是案牍浩繁,大人尚未得见。”
他巧妙地将皮球踢回,暗示对方要么自己去太福祥看圣旨(他不敢),要么承认自己州府公务疏忽(他也不能)。
王城自被噎得脸色一阵青白。
他身后的幕僚见状,连忙俯身在他耳边急促低语了几句。
秦文隐约听到“长公主”、“绣衣”几个词。
王城自的面皮抽搐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忌惮,显然幕僚是在提醒他秦文与长公主那层讳莫如深的关系。
“哼!”王城自重重哼了一声,强行压下怒意,转移话题,
“即便有敕封,属地政务亦需向州府报备!太福祥镇开衙建府,钱粮收支,丁户造册,可曾报备州衙?”
他试图抓住行政程序上的疏漏。
“大人明鉴,”秦文应对如流,
“太福祥镇一切庶务,皆由阳县衙代管,依循朝廷法度,按月造册,报备县衙,由县衙统一呈送州府。草民恪守本分,不敢逾越。”
他再次点明程序已走,责任在县衙及州府自身的公文流转。
两次发难,皆被秦文滴水不漏地挡回。
王城自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憋闷得几乎内伤。
他盯着秦文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只觉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这商贾小儿,竟如此难缠!
“罢了!”王城自猛地一挥手,语气生硬冰冷,“本官与百川先生尚有要事相商。
你,可以退下了。”他直接下了逐客令,仿佛驱赶一只碍眼的苍蝇。
如此赤裸裸的羞辱,饶是百川先生涵养深厚,脸上也显出了愠色。
赵开瑞更是尴尬地低下头,不敢看秦文。远景攥紧了拳头。
秦文心中怒极反笑。
这王城自,王家的一条狗而已,气量竟如此狭小,手段如此拙劣!
他深深看了王城自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王城自心头莫名一寒。
“是,在下告退。”
秦文干脆利落地躬身一礼,转身便走,步履平稳,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更无半分被驱逐的狼狈。
王城自愕然地看着他消失在门外,准备好的后续刁难全噎在了喉咙里。
这……这商贾,竟如此不按常理出牌?连一句场面话都不说?
他感到一种被彻底无视的羞辱,比刚才言语交锋落了下风更让他难受,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秦文大步流星离开那令人窒息的“雅室”,胸中那口浊气却并未消散。
王城自那张盛气凌人的脸,那轻蔑如看蝼蚁的眼神,以及背后王家那无形的庞大阴影,都让他感到一种沉重的压力。
“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他低声嘟囔了一句现代的俚语,心中盘算。
直接冲突毫无益处,但若就此忍气吞声,只会让对方变本加厉。他秦文,可不是任人揉捏的面团!
信步来到书院食堂后厨,浓郁的烟火气稍稍驱散了心头的阴霾。
太福祥带来的厨子王胖子,正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指挥几个帮厨忙得热火朝天。
炉火熊熊,一口大铁锅里炖煮着浓汤,香气扑鼻。
“东家!”王胖子见秦文进来,连忙用油乎乎的围裙擦了把手,小跑过来,胖脸上堆满笑容,
“您怎么到这儿来了?烟熏火燎的。可是州牧大人那边有什么吩咐?要加菜?”
“加菜?”秦文眉毛一挑,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一个念头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在他脑海中瞬间炸开。
“对,是该‘加菜’!王胖子,你过来。”他招招手,示意王胖子附耳过来。
王胖子不明所以,赶紧把肥硕的耳朵凑近。
秦文压低了声音,如此这般,详细吩咐了一番。
王胖子越听眼睛瞪得越大,脸上的肥肉都惊得抖了起来:
“东…东家,这…这能行吗?那可是州牧大人!万一……”
“怕什么?”秦文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语气笃定,
“天塌下来有我顶着。按我说的办,要快!食材挑最贵的,品相嘛……嘿嘿,你懂的。
记住,名头一定要响亮,‘百味烩珍’!就说是我太福祥新研制的‘珍馐’,专程孝敬州牧大人的。”
看着秦文眼中闪动的狡黠光芒,王胖子咽了口唾沫,把心一横:
“成!东家您瞧好吧!小的明白!”他搓着手,眼中也冒出几分兴奋的光,转身就吆喝起来:
“柱子!狗剩!别愣着了!把我们带来的那干鲍、鱼翅、发好的驼峰、窖藏的冬菇……还有那罐子三年陈的虾酱,统统给我弄出来!快!州牧大人等着尝鲜呢!”
秦文看着王胖子指挥若定、手下人鸡飞狗跳的场面,胸中那口闷气终于舒畅了几分,脸上露出一丝坏笑。
他转身离开厨房,走向书院特意为他准备的那处清幽小院——栖云居。
栖云居内,冬雨已点亮了烛火,暖黄的光晕驱散了秋夜的寒意。
秦文刚坐下喝了口热茶,冬雨便领着陈观涛、赵明诚、孙慕贤等人鱼贯而入。
几位老先生脸上都带着一丝忧虑和尚未散去的酒意。
“秦公子,州牧大人他……”陈观涛性子最急,刚坐下便忍不住开口,花白的胡子因激动而微微颤动。
他一生清高,最见不得这等仗势欺人之事。
秦文摆摆手,亲自执壶为几位老先生斟上热茶:
“王大人身份尊贵,与百川先生有要事相商,我们这些闲杂人等,自然不便打扰。几位先生辛苦一日,想必也饿了。
正好,小子今日备了些草原风味,请诸位尝尝鲜,也算压压惊。”
他话音刚落,院门被推开。王胖子亲自领着几个健壮帮厨,抬着一个巨大的、烧得通红的特制砖炉进来
。炉膛内炭火炽烈,一股混合着油脂焦香和奇异香料的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小院,霸道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烤全羊!”赵明诚眼睛一亮,他是几人中最通庶务的,自然识货,“此物在汴京‘樊楼’,非豪客不敢轻点!秦公子竟通晓此道?”
“草原上跑过几趟生意,胡乱学了点皮毛,也不知学没学到精髓。”秦文笑着起身,走到炉边。王胖子手持一柄尺余长的锋利弯刀,在火光映照下,动作麻利地开始片肉。金黄油亮的羊皮被刀刃划开,发出“滋啦”的悦耳声响,露出里面粉嫩多汁的羊肉,热气腾腾,浓郁的肉香瞬间达到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