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是好人。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泄露秘密,可是最后,黄宏耀还是取消了婚约。
事情的缘故还是和画家有关。
一个暗恋他的女画家出卖了他和胡之菲的秘密。偏偏那个女画家还是约胡之菲出事那天出来喝酒的那个。
人心真是险恶。
当黄子爵审问胡之菲的时候,胡之菲没有沉住气,不打自招了她为画家办画展的事。黄子爵感到了某种奇耻大辱,他怎么可能原谅自己的女人在外面为别的男人花钱、花心思。
黄子爵不是傻瓜,他当然知道,这个男人和胡之菲之前的那些统统都不一样。
黄子爵是察觉到胡之菲这一阵子的心不在焉,为了想要留住她,才求的婚。
现在回过头来看,简直就是讽刺,人的预感总是比行动先行。而黄子爵这么骄傲的人,怎么能容许自己的预感是真的,他从来都是两性关系中的上位者。
他们发生了意料之中的激烈的争吵。
在一个黄子爵摔门出去、胡之菲情绪失控将公寓一切易碎品统统摔碎的夜晚,她拖着行李箱狼狈地从黄子爵家里跑了出来。
我半夜里被她的痛哭声叫了出去,申总开的车子,最后把我们安顿在酒店里。
他走的时候,吻了吻我的额头:“你劝劝她。我在这里,你们有些话不方便说,我知道。有事打我电话。”
胡之菲的每一段恋情最后都是以极具戏剧性的结局收场,而这一次,依然和前几次都不一样。我们打心眼里清楚。
她是真的想要和黄子爵永远在一起的。
我抱着胡之菲脆弱的脑袋,像修女怀抱圣婴。她反反复复地说:“我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
她哭累了,终于在干涸的眼泪中睡去。
我也觉得很累很累,我没想到安慰一个失恋的人,比自己失恋还要心累。
就这样,我们整整过了一个礼拜,胡之菲才慢慢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
可是她至今还是不敢把这件事告诉胡新华,她想活成父亲的骄傲,然而,事实证明,很少有孩子能真正的活成骄傲,最后都活成了镜子。
像一面镜子,在自己身上照出了自己父母身上的各种缺点,却又像俄狄浦斯预言那样,成为一种宿命力,无从反抗。
于是,我拿起电话打给胡叔叔:“胡叔叔,胡之菲和黄子爵分手了。他们发生了一点事情……”
胡叔叔赶到酒店,看到两月未见,已经瘦脱了形的女儿,最终什么都不敢问,唯恐戳到女儿的痛处。他这么多年的人生阅历告诉他,问题出在自己女儿身上。
在陪同胡叔叔去酒店大堂缴费的时候,他才对我说:“司葭,我最近晚上总是睡不安稳。我就知道有事要发生。后来我就接到你的电话。”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黄子爵从前和老郑的女儿婚约就取消过一次,我就知道这家子从来都挑剔。黄宏耀不是好东西,狠起来连多年的交情都不顾,当年和美国打关税战的时候,说拦下我的货就拦,简直就是冷酷无情。有时候想想,我女儿要是真的嫁过去,天天被他们家算计,恐怕日子也不会好过。胡之菲是很单纯的孩子……”胡叔叔的声调里透着浓浓的无奈与哀伤,“司葭,谢谢你听我说这些,你就当是我自我安慰吧。人老了,不自欺欺人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他的表情很哀伤,虽不至于落泪,但看得出来,他一直都很关心胡之菲,并不是胡之菲所以为的他只在乎后来组建的家庭。
“胡之菲就拜托你了。”胡叔叔再一次把胡之菲交付给我,“等她好一点,如果她愿意,你陪她出去散散心。旅行的费用,你找胡叔叔报账。”
“爸~”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我们双双回头,看到胡之菲拖着她那只行李箱站在大堂中央。
“我想回家了。”她有气无力的说。
胡之菲的模样就像被淋湿的落汤鸡,那一身让她骄傲的羽毛都耷拉了下来,像是黏黏糊糊地贴在身侧,她那样垂头丧气地垂着双臂,像个无助的孩子。
胡叔叔上前两步抱住胡之菲:“好好。爸爸带你回家。”
胡叔叔牵着胡之菲走进高铁站,他忽然对送别的我说:“司葭,以后要是觉得累了,也回苏州来吧。苏州是你们的家。”
经过了这么多事,胡叔叔再也不说“所有江浙地区的孩子都想要留在上海”那样的话了。
然后,他转过身。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的头发快掉光了,背也佝偻了。
他不做生意之后,就从中年迈向了老年。
我忽然觉得目光难以承受之重,别开了眼睛。
申总只小他三岁。
……
我的情绪好像也在那天之后受到了影响,一直萎靡不振。
我担心是自己怀孕了,偷偷买来验孕棒,发现没有中招,内心既放松又有些失落。
上个月我三十一了。
我的心思最近也没有在工作上,总是时不时就想念起胡之菲。还有李驰。
在朋友圈里,我可以看到李驰的最新动态。
他穿着黑衬衣和铁锈红的马甲在吧台后面调酒的视频,视频把他拍得很帅,他本来就比同龄人成熟,现在成熟之中又添了些许厚重,单用“自信”两个字都不足以概括他的状态,反复看了三遍,我得出了结论——他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
人,只有在做真正适合自己的事情时,才会有从容不迫的感觉。
只有他还在一直坚持着理想。
而我、还有胡之菲,都离心中的理想相去甚远了。
我感到感伤。
然后,一阵脚步声打断了我刚刚涌出的感伤。
“陈总,陈总。”王秘书拦不住陈淑敏,“申总真的在出差。我不骗你。”
“好吧。”陈淑敏推开总裁室大门,发现申总真的不在,转头对王秘书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站起身,代替王秘书回答:“明天。”
我和申总一直等着陈淑敏来“讨债”,黄子爵和胡之菲的婚事告吹,连最后一层纸糊的交情都不需要维系了。
陈淑敏就是那种特别现实的人。
“上午还是下午?”
“下午。”我平静地说。
“好,我明天下午再来。”
王秘书看看我又看看陈淑敏,知道我们之间有早就说定的事情,看陈淑敏脚尖一转,便立即送客。
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给申总发消息:“陈淑敏来公司了。”
“知道了。”申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