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吹捧和玩笑,又喝了黄酒,气氛便热络起来。
从谈话中,我得知曹总也是早年进了国营厂做铜片,后来厂子关张,他自己手里有几个客户就一点点把铜业生意给做起来了,主要是给下游的通信电缆和半导体厂家供铜丝和铜片,近些年周边东南亚国家发展起来,他的铜丝产品也出口印度和柬埔寨。不过这行受制于国际铜价的浮动,他这买卖也是浮动的,从谈话中听出也不是很景气的样子。
就跟我们做橡胶下游加工差不多,竞争激烈利润薄。
边吃边聊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迎来了最后的重头戏。服务员轻轻地推开房门,蟹老赵笑容满面地端着一个装满大闸蟹的大盘子走了进来。这些大闸蟹每一只都个头硕大,蟹盖饱满,突着圆滚滚的肚子,仿佛在向人们展示着它们的肥美。
在每个人的面前,还摆放着一套精致的拆蟹工具,显然是为了方便大家品尝这道美味佳肴。申总顺手将他面前的大闸蟹递给了我,示意我帮他处理一下。
我欣然接过,熟练地用拆蟹工具将蟹壳打开,申总怕胆固醇高,我便将蟹膏和蟹黄挑出来,放到自己的碗里,蟹肉则放在申总碗里。
曹总瞧见,笑着说道:“瞧瞧,这小秘书可真是贴心,这拆蟹的功夫也是一流啊!”
我不好意思,也没纠正这说法。
曹总便越发得寸进尺,用有些暧昧的语气说了一句:“申总,要我说,找小姑娘给你拆蟹,你比一般人,会吃~”
我有些难堪,谁都能品出来这“会吃”非彼“会吃”。一下子就把我给说脸红了。
申总护着我说:“我可不敢当她秘书用。最近刚升了她做销售经理,负责医疗器械的销售业务。”
因为我心里很清楚,所谓的销售经理不过是个挂名而已。真正在外面拉业务、拓展市场的人,一直都是申总。我不禁感到有些尴尬,从脸颊红到了脖子根。
曹总见我窘迫,不好意思再拿我打趣,认真说了一句:“小司,我这人爱开玩笑,你莫见怪哦。不过,你们公司怎么想起进军医疗领域了?医疗器械跟原来的业务板块不沾边吧。我记得你们公司是个文旅公司吧?”
我崇拜地看着申总说:“是申总的想法。医疗器械的业务主要在南宁分公司,销售的话就全国都有……”
我心想,将公司业务说得大一点儿准没错。
我正好拆完一只蟹,哪敢怠慢曹总,双手奉上把拆好的一碗蟹肉给曹总,曹总忙婉言谢绝:“不用不用,我可不愿意和申总争风吃醋,你给申总。”
申总笑着打圆场:“对呀。别管他。他真要找人拆蟹还不容易,这蟹老赵巴不得给他服侍到位。他那都是矫情,乐意自己动手。”
曹总对着我笑笑,又揶揄起来:“瞧瞧,从没见过申总这么护短的。看来这销售经理可不一般,你们这医疗器械销售情况如何呀?”
申总接过话头:“说是医疗器械。其实就一个品类,做医用橡胶手套的。”
曹总表情认真起来:“刚才那小姑娘说,公司是开在广西,那地方离越南近啊。你们的橡胶原材料该不是从越南直接进的货?”
申总点点头,放下筷子,看着曹总说:“老曹,你真是懂行的。一聊就透了,都不用我多解释。厂子开在广西,主要是为了压缩成本。”
“略懂略懂。”曹总谦虚道,“做产品最要紧的是原材料价格嘛。成本、利润,企业生命之线。我在铜业这行这么久了,给下游供货,多少也是知道的。不过,你现在是产销一体,倒是不用担心上游原材料价格涨价的问题了。”
申总缓缓说:“上游价格哪里会涨,连年下跌。当初将那片橡胶园承包过来的时候,也没花多少钱。只不过当地政府不让卖只让租。我便一口气租了二十年。”
曹总说:“看来还是这农产品好。比如你这橡胶,主产区还是在东南亚。我做铜生意的,没你这运气,得看老美的脸色。”
“现在铜价怎么样?”申总关心道。
“整体还在低位。也是跟着贵金属波动。之前防美债危机,各国政府都买了不少金银,把贵金属价格带起来了。也波及到铜价。我们倒是希望铜价能涨。涨价才要抢货。不然的话都得看下游的脸色。”曹总皱眉摇了摇头,“但是我看这下游需求还没起来,目前也卖不出高价。我那些铜锭堆得仓库里都是,就是屯着也不卖。我都做这行多少年了,只要能熬得住,我看最后还是得通胀。”
“那按你的经验看。这种状况还会持续多久?”申总心思已全不在吃上面了。
我也停下手里的筷子,认真听着两人的对话。
但心头始终有个疑惑,听申总的意思,好像也没有在打听进出口贸易,反而像是在打听原材料的价格。他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呢?
“我们东南片区的几个做贵金属生意的老板通过气,决定都不卖了。码头进过来的铜锭先在仓库里屯着,外面收来的废铜也在场地上堆着。大家伙齐心的话,总归能逼一逼空头的。”
“就这么堆下去?心里不慌?”
“能堆一天是一天,流水线多开一天都是亏的。”曹总眼神敏锐起来,将手里的大鳌往嘴里一吸,再把空壳重重扔在桌上,说,“不能亏本卖啊。下游企业也跟疯了似的死命压价呢。”
申总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现在有这想法的贸易商多吗?”
“我看不少。这一行打断筋连着骨。整条产业链都是哀鸿遍野。”曹总拧着眉,“这也都是被逼的。上游价格起不来,下游还拼命压价,贱卖大家都没好日子过。我们就不信,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蚂蚁聚集起来能弄死大象。”
这话说得狠了,我听着都有些害怕。
曹总这才缓了缓脸色,笑着说:“吃菜吃菜。小姑娘,这菜色还可以吧。当初我拉着申总投资这家蟹庄,也是想有个吃饭说话的地方。申总忙,顾不上,以后你可常来啊。”
我笑笑,看了看申总的眼色,又对曹总笑着点点头。
曹总这才有些抱歉地对申总说:“不过这几年这饭店生意也不行,赚钱是不指望了,就指着解决招待客户和吃蟹的问题了。申总,蟹庄开这么多年,没盈利没给到你分红,你别怪老兄我啊。我可没有把钱揣自己口袋里。不信,你抓蟹老赵过来问问。”
“这话说的。”申总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笑容,“都是兄弟嘛,何必如此客气。而且,我对外面的行情还是有所了解的。”说罢,他端起酒杯,与曹总的酒杯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当初投资这家饭店,完全是因为你老曹的一句话。”申总放下酒杯,继续说道,“我信任你,所以你让我投点钱,我二话不说就投了。对我来说,这不仅仅是一桩生意,更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赚不赚钱其实并不重要,只要有蟹吃,能用来招待客户就足够了。”
曹总听了申总的话,脸上的歉疚之色稍稍减轻了一些,但仍未完全消失。他缓缓说道:“申总真是大器之人啊。我这个人呢,交朋友比较看重眼缘。当时我们江南铜业正处在利润火爆的时期,想要大搞个年会庆祝庆祝,有人向我推荐了你。我们一起吃过两次饭,我就觉得你这个人很不错,值得交往。恰好那时候我迷上了钓鱼,于是就有了这个蟹庄。说起来,这一切还真是缘分啊。”
我听他们这么一说,我瞬间明白了,曹总和申总是业务上认识的,曹总原来是申总的客户,至于这蟹庄,申总也投了钱,只不过没赚钱。
我估摸着,应该没投多少。他贵人事多也不在意这些,这次主要来的目的还是为了向曹总打听工业原材料的价格和现状。
只不过,我觉得有句话说的很对。人和人的关系不是临到用时才联络,是先有交情再有买卖的。
只是我不清楚今夜这一餐饭,能打听到的消息价值几何?是否对我们的橡胶生意有所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