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两个小时的车程,我们终于抵达了距离出发地一百公里之外的阳澄湖养蟹基地,申总没带小马,是亲自开车。
实际上,这个地方更靠近昆山,离苏州市中心还有一定的距离。
在这一路上,我心中一直忐忑不安,担心申总会来个“突袭”,主动提出要和我一起回家见我的父母,可我又不好意思这么问,万一是真的呢?我倒情愿晚一点知道,早知道了早担心嘛。
毕竟,他的年龄和我父母相差无几,我实在难以想象我父母会有怎样的反应。
当车子缓缓停在品蟹山庄门口时,我心中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如果真让我爸妈知道我的男朋友和他们年纪相仿,先不说我妈的态度如何,我爸恐怕会先被气疯吧。
申总下了车,关上车门说:“等会儿带你去见个朋友。”
这么说就合理了。
以我对申总的了解,他并不是那种会特意驱车几百公里,只为品尝时令鲜货的那种人。
其实,在审美和品位方面,申总一贯有着老一辈生意人所特有的朴实。他向来奉行“好钢用在刀刃上”的原则,对于不该花的钱,他一分都不会多花;但对于该花的钱,他也绝不会吝啬。
我问:“这位朋友是苏州人吗?”
申总看了我一眼,狡黠一笑,答:“对。”
难怪拉我作陪了。再一细想,应该也不是正式的会面,正式会面谈业务,他至少会带上部门经理。
“你说的这位朋友,跟我们是同行?”我想了想问,“也是做医疗器械的?”
我难免往这方面想,如果不是为了签约而来,那就是同行取经?
申总笑了笑,说:“不是。是做铜业的。江南铜业的曹总。”
我眼珠子转了转:“不是同行啊?那或者他是做出口贸易的?”
申总微微点头:“铜出口。”
我又想到申总不久前催过关早立去问陈总出口欧盟的事,又想到申总对关早立一贯留着心眼,这样一想,我就透彻了。原来申总平日里一边玩着消消乐,脑子也没闲着,还在思考医疗器械的出口业务。
既来之则安之,到了品蟹山庄,时间还早,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过来,对申总说了句:“申总,欢迎,欢迎。开车过来挺远的吧。曹总吩咐过了,包厢里茶泡好了。让你先去包厢休息休息,他稍后就来。”
申总笑着问:“曹总忙着呢?”
管家实话实说:“倒也没有。他在后院的鱼塘里钓鱼。说要钓一条白水给两位尝尝。”
申总笑了,拍拍管家的肩膀:“正好我也喜欢钓鱼。带我看看去。”
说着,又对我回头吩咐了一句:“司葭,要不你先去包厢,看看菜单先点些菜。”
“呃……好。”让我点菜?我不擅长啊。但是申总吩咐的,我不得不做。
进了包厢,我先照着菜单拍了照片传给胡之菲,胡之菲电话打过来,说:“哟,回家吃大闸蟹不叫上我?”
我说:“又不是去玩的。申总约了朋友在阳澄湖。这会儿让我点菜呢,你说我点些什么好呀。”
胡之菲一听,便没再揶揄我,认真起来,回道:“你们几个人?”
“三个……或许四个。”我想了想说。也不知道曹总那边是几个。
“吃大闸蟹为主的话,你其他菜就别抢了大闸蟹的风头,点些小而美的苏帮菜就行了。凉菜不用点了,男人喝酒的话,你点两个下酒菜,花生米、拌黄瓜之类的。”胡之菲说的头头是道,我也用心记着。
“那就清炒虾仁、响油鳝丝、百合西芹……再点个鸡汤……”我忽然想起进山庄的时候看到有走地鸡的,“还有那曹总说他还准备了条白水鱼。”
“行,那就差不多够了。你点完菜拍个照片给申总确认一下再下单。”
下单的时候,服务员建议,散养鸡肉质好,一半做白切鸡合适,还有一半炖汤。
我想了想觉得可以,便拿起电话向申总请示。
申总很快回了句:“行。让厨房做起来吧。”
这么一说,我便猜他们快上来了,赶紧让服务员换了一遍热茶,刚才那些茶都温了。十一月的阳澄湖有点深秋的凉意了。
片刻后,申总和曹总勾肩搭背上来。我忙站起身道:“曹总好。”
申总脱下外套挂在门口衣架上,曹总也脱下呢子夹克,我忙接过来,替曹总挂上。
一回头,曹总正对着我笑:“哟,这小秘书,水灵的。人还机灵。”
这都是场面话,我懂,腼腆地对曹总笑笑,没解释。
申总看我一眼,拉着我走去餐桌,见桌上只一碟瓜子和饼干,我忙说:“刚下单,厨房还在做。我先给大家倒点茶喝。”
申总挨着曹总坐下,用毛巾擦手。
我先给曹总斟茶:“曹总请喝茶。”
曹总看起来人挺和蔼的,颜值也算是高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皮肤透着光,很有点苏南人特有的细腻。
他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一边和我开玩笑,一边搓着手说道:“哎呀,外面可真是冷得要命啊!我出去钓了半个小时的鱼,结果鱼一条都没钓到,反而把我自己给冻得够呛。这时候啊,最需要的就是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来暖暖手啦!”
说罢,他还赞许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向申总,继续说道:“老申啊,我都请了你好几次了,你今年总算是肯赏光过来了。你看这品蟹山庄都开了好几年了,你除了用来招待客户,自己都不晓得来享受一下。”
申总则不紧不慢地捧着杯子,轻轻抿了一口茶,然后眼神随意地在我身上扫了一下,最后落在我的腰上,他拍了拍我的腰,笑着说:“哈哈,今天不就是专门来享受的嘛。”说完,两人相视一笑,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对于这样的场景,我早已习以为常。以前,我可能会觉得这些玩笑有些让人不舒服,但最近我渐渐明白,在酒桌上开些玩笑其实是为了活跃气氛。毕竟,如果桌上的女性比较少,那么这些玩笑的落脚点自然就会落在女人身上。
这也让我想起了那句“脱口秀是一种冒犯的艺术”,或许在某种程度上,酒桌上的玩笑也有类似的性质吧。
倒完茶,我坐到申总身边,申总笑着和曹总介绍:“这是我们新部门的业务经理,司葭。小司是苏州人。”
我笑着和曹总用苏州话打了句招呼。
曹总笑得更亲切了,揶揄道:“哟,那看来申总以后有机会多来苏州啦。”
申总笑笑:“倒是不瞒你说。这次我是特意来找你,顺带吃蟹。你也知道,我体检的时候查出来胆固醇高,就是想吃也不敢多吃。你当初喊我一起合股投蟹庄,我想的是每年这五百对蟹是铁保的。送客户也用得着,上海人嘛,顶喜欢吃大闸蟹的。”
曹总笑说:“原来是这样啊。我说呢,你半个蟹庄主人,自己也不来。光让顺丰发货了。”
“不不不。”申总摆摆手道,“我平时还推荐给上海的朋友。让他们都来这家店。”
“那是那是。”曹总附和了一句,“这几年大闸蟹生意没这么火,都是倚赖以前的老客光顾。要不,这一池塘的鱼,一竹林的鸡都要泛滥成灾了。蟹老赵见着我,都要抱着我胳膊哭了。”
申总回头解释了一句:“那蟹老赵就是刚才接待我们的人。”
“哦……”我一想,忍不住脱口而出,“他也不老呀。”
曹总被我逗得捧腹,说:“人是不老,不过他从小在河边长大,养蟹的经验和他年纪一边大,所以叫他蟹老赵。”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曹总又逗我:“那你看我多大岁数?”
这问题……好老套啊。中国人逢人就喜欢玩“guess me what”的游戏。
猜猜我多少岁,猜猜我这新包多少钱,猜猜这瓶酒多少年的……
“曹总,您…有四十?”
曹总被夸得没形了,得意地说:“我要是四十,那我三岁就得进厂拣铜片了。”
曹总对我做了两个手势,说:“我今年五十八了。”
“啊?”我装作目瞪口呆的样子,“您看着特别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