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家。
昨天吴秀卿回到家,连夜就给家里的几个人开了个会。
说明天韩云深那一家子要过来。
这是潇家的大日子,希望他们都别去上班了,在家等着。
其实吴秀卿心里很得意。
不管她是用什么法子,是哭闹还是以死相逼,结果是好的就行。
只要韩云深踏进这个家门,那就是低头了,就是认了。这一步迈出去了,后面的事儿就好办了。
第二天一早,潇家一家子吃完了早饭,就在家里严阵以待。
吴秀卿亲自伺候着床上的潇达。
她端来热水,仔仔细细地给他擦着手脸,一边擦,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老潇啊,你听见没?咱们潇家有救了。
那个逆子,他终于肯低头了,他今天就回来了。
你再撑一撑,等他回来了,咱们家就又能起来了。
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躺在床上的潇达,那双浑浊的老眼竟然真的转了转,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声响,像是在回应她的话。
吴秀卿心里一喜,凑得更近了,“老潇,你听明白我说什么了对吧?
好好好,今天这是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啊!”
她直起身子,看着窗外,像是已经看到了未来的好日子。
“等他认祖归宗,我就让他去跟他的那两个亲家说,把栢霖和栢钧的工作给换一换,不能再这么瞎混了。
还有映月,也得给她找个好婆家,这都是他欠咱们的。
他欠咱们一条命,还有他那个闺女,她上辈子也欠咱们映月一条命。
这些债他们得还。”
“奶奶,不好了。”潇映月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脸都白了。
吴秀卿正高兴呢,被她这么一惊一乍地吓了一跳,顿时拉下脸,“慌什么?天塌下来了?好好说话,别吓着你爷爷。”
潇映月指着外面,“奶奶,那家人来了。”
吴秀卿眼睛一亮,“来了?那不是很好吗?
哼,算他们说话还算数。
走,跟我出去看看。”
她说着就要起身,潇映月一把拉住了她,哭丧着脸说,“奶奶,不是,他们太过分了。
他们是带着花圈来的。
好几个大花圈,现在咱们家大门外围了一堆人,都在看咱们家的笑话呢!”
吴秀卿一把抓住潇映月的手腕,“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他们带着什么来的?”
“花圈,白色的花圈,上面还写着我爷爷的名字呢!”
“混账东西。”吴秀卿气得浑身发抖,“你爸呢?你两个哥哥呢?都是死的吗?就让人这么欺负?”
潇映月一脸的一言难尽,“我爸不是酒还没醒吗,他一看火气就上来了,冲出去要打韩云深。
结果让韩清韵一脚给踹飞了。
太不可思议了,她一个女的,一脚能把一个大男人踹飞出去好几米远。”
吴秀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说什么胡话?那踹飞的可是你亲爸,你就不怕他被踹死?”
潇映月觉得自己冤枉死了,“就是因为我爸被踹飞那么老远,他自个儿又爬起来了,我才知道他没事儿,我才敢这么跟您说啊!
他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还能在这儿吗?”
吴秀卿,“……那你大哥和你二哥呢?”
潇映月咬着下嘴唇,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倒是说呀?想急死我?算了,我自己去看。”吴秀卿说着就要往外走。
潇映月赶紧拉住她,“我大哥和我二哥,让他的那两个儿子给按在地上揍呢!根本还不了手。”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韩云深。她可不想管那个男人叫二叔。
“反了,反了天了。”吴秀卿这下是真急了,“你怎么不早说。”
她甩开潇映月的手,跌跌撞撞地就往外走。
哪知道刚走到卧室门口,一抬头,往外一看,吴秀卿只觉得头发根儿都要竖起来了。
就见韩家那一家五口,一人扛着一个大花圈,正大步流星地往院子里走。
这哪儿是来认亲的,分明是来奔丧的。
韩清韵走在最前面,精准地找到了潇达和吴秀卿住的这间正房。
因为她上次来过,所以她带队。
潇书翰这时候正被两个儿子从地上扶起来,他捂着肚子,疼得龇牙咧嘴,眼睁睁看着韩家人扛着花圈进了他爸的房间。
刚才那一脚,差点把他胆汁都踹出来。
他的两个儿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挂着血丝。
吴秀卿就这么僵在门口,眼睁睁地看着韩家人把那几个扎眼的白色花圈扛进了屋。
“哎,都靠墙放,对,就这么一个挨一个地放,那样好看。”赵桂云一进屋,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自来熟地指挥着老公和儿女摆放花圈,“就算是个临时灵堂,那也不能太草率了,得讲究个排场。”
她一边说,一边旁若无人地在屋里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吴秀卿身上。
她伸手就把吴秀卿往旁边扒拉了一下,“让让,你挡着道儿了,别耽误我们悼念死者。”
吴秀卿一个趔趄,被旁边的潇映月赶紧扶住,气得嘴唇都在哆嗦。
“老大,”赵桂云对着韩轻舟喊,“把你手里捧着的那束菊花,摆在老爷子床头。
摆整齐点儿。”
韩轻舟和韩星河兄弟俩走上前,默默地把一捧白色的菊花,均匀地在潇达的床尾摆开,一朵一朵的。
“哎呀,买少了。”赵桂云一脸惋惜地拍了下手,“我在电视上看见人家那灵堂,菊花都摆一圈儿,那才像样呢,可有氛围感了,今天这个,有点儿寒酸了。”
吴秀卿被这番操作气得身子晃了又晃,眼前一阵阵发黑。
赵桂云看着她那副摇摇欲坠的样子,还气死人不偿命的点点头,“别说,你现在这样儿,还真有个死者家属的样儿。
哎,不对啊!你不是说这老头子快死了吗?
这咋还挺精神的,眼睛还睁着呢?
难道是回光返照?
哎呀妈呀,那我们是不是来早了?
这啥时候能咽气儿啊?总不能让我们在这儿干等着吧,这不耽误事儿吗?”
床上的潇达,本来已经油尽灯枯,被这一刺激,他竟然精神了。
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看着站在那始终面无表情的韩云深。
一只枯瘦得只剩下一层皮的手,从被子里慢慢地伸出来,颤颤巍巍地伸向韩云深的方向。
那只手,青筋毕露,像只鸡爪子,看着都吓人。
他伸着手,眼睛瞪得老大,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看着都难受。
吴秀卿大喊,“韩云深,你看见没有?你看见没有?
你爸他到死都还想着你呢!你这个铁石心肠的逆子,你倒是过去握住他的手啊!”
韩云深没动,平静地看着那只伸向他的手,也看着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老人。
“上一个临死之前要见我的人,是韩家的老太太。
她临死之前也想见我,大概是觉得自己以前做的事太过分,怕死了以后下地狱,所以想在临死前,求得我的原谅。
你猜,我原谅她了吗?
她让我去,我就去了。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哭着求我原谅她。可是,我没有原谅她。
如果作恶的人,只要在临死前说一句对不起,就能得到原谅,那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好人吗?
被他们伤害过的人,所受的苦难,就都白受了吗?没有这个道理。
然后,她就那么死了,死不瞑目。”
“所以,我也不会原谅你。我也要亲眼看着你,死不瞑目。
你要是想忏悔,就下去跟阎王爷忏悔吧!
但我想,你未必想忏悔,因为你从根儿上,就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儿。
既然如此,那就带着你的遗憾和不甘,去死吧!”
“我,韩云深,今天就在这里立誓。
这辈子,我都不会认你们潇家。
不但是这辈子,就算有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我都不会跟你们潇家有任何关系。”
“我要亲眼看着你们潇家,对了,有句古话说得好,叫什么来着?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呵呵呵,现在你们潇家,不就是楼塌了吗?认命吧,别再挣扎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也该轮到我了。”
站在房门口的潇书翰,被两个儿子一左一右地扶着,听着屋子里韩云深这番诛心之言。
他看着床上苟延残喘的父亲,看着那几个刺眼的白色花圈,再看看眼前这几个气势汹汹的仇人,一种悲壮和绝望涌上心头。
潇家,真的没有希望,完了。
床上的潇达,像是听懂了韩云深的每一句话。
他伸出去的那只手,在空中猛地一颤,然后骤然落下,重重地砸在了床沿上。
他那双瞪大的眼睛里,最后的光彩迅速熄灭,一口气没上来,竟然真的就这么睁着眼睛,走了。
“老潇!”吴秀卿哭喊着扑了上去。
任凭她怎么摇晃,怎么哭喊,潇达的眼睛都睁得老大,直勾勾地看着韩云深的方向,再也没有了声息。
韩云深看着这一幕,心里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疲惫。
随着潇达的死,韩家和潇家之间那点儿本就脆弱不堪的血缘联系,也算是彻底断了。
从此以后,水火不容。
潇家要怎么举办丧事,跟韩家人没有半点儿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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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九年,四月份,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
历史的巨轮,开始轰然滚动。改革的浪潮,以无法阻挡之势,席卷了整个华夏大地。
改革开放,开始了。
全国人民欢欣鼓舞,这里面,自然也包括韩家。
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再也不用战战兢兢地做生意了。
赵桂云和韩云深觉得,他们终于可以甩开膀子,大刀阔斧地干一场了。
这天晚上,一家人吃完饭,韩清韵忽然提议。
“爸,妈,咱们家东边那几间门市儿,不是还空着吗?地方那么大,足足四大间呢!咱们开个饭店怎么样?”
韩家的服装店和卤肉店,都在大门脸儿的西边。而大门东边,是韩清韵名下的几间门市,一直关着门没想好做什么。
“开饭店?”赵桂云眼睛一亮,“这主意好啊!”
韩清韵,“咱们这儿是大马路边上,人来人往的,客流量大。
再加上咱们自家的服装店和卤肉店,每天也能带来不少客源。
这叫天时地利人和,咱们都占全了。”
韩秀芝也激动了,“小可,这主意太好了,不开饭店,我这身手艺都快废了。”
这提议一提出来,立刻得到了全家的一致赞成。
说干就干,韩家人从不是拖泥带水的人。
韩清韵以那四间门市入股,赵桂云和韩秀芝以技术入股,负责饭店的经营和后厨。
当然了,韩清韵很快就要提前毕业,还得带着两个娃和俩壮去找她老公去呢!所以她只等着年底拿分红就行。
饭店就由赵桂云和韩秀芝全权负责。
现在政策放开了,招工也不再是问题。饭店很快就找人装修好,又招了几个手脚麻利的服务员和帮厨。
韩云深跑了几天,找了有关部门,把粮食供应给批了下来。
至于菜,自家的菜就不再往外卖了,全都供给了饭店。
肉就更不是问题了,屠宰场那边本来就是熟门熟路,每天拿猪下水,顺便割个十斤二十斤的肉,那都不成问题。
就这样,在一个赵桂云挑的黄道吉日里,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韩家的小饭店正式开业了。
饭菜味美,价格公道,服务周到,最主要的不要饭票,饭店的生意从开业第一天起,就火爆得不行。
韩家的饭店那是天天客满,有的时候都到了需要提前预约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