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祸终结，天降灵雨。
雨水顺着发丝流淌入脖颈，杨风站在茫茫天地之间，好似终于活了一遭。
此一遭为雾儿，亦为苍生。
自东海回山门那日，数千弟子站在山头，路道，琉璃瓦上，朝着归宗尊者注目行礼，千百道目光扫过，杨风下意识想逃。
半身却被杨雾轻轻按住，神魂内杨雾牵着她的手，朝她道：“风儿，我们一起走。”
杨雾控制着一只手，轻轻撩开她披散的长发，露出那张常年不见日光，过分苍白的脸颊，以及一双异色双瞳。
雾白的右眼像是蒙尘的琉璃，好似掬着捧北境的雪，干净见底。
杨风下意识想挡，却被杨雾按住动作，“没事的，他们不会害怕。”
“可是…异样，不同。”杨风无法自洽自己这双眸子，她几乎从不照镜，甚至想过换一只眼瞳。
因这只眼，她差点生出心魔，幸而那心魔在杨雾手下不攻自破。
“风儿怎知这不是神异？你我是妄仙修士，早已踏上通天道途，那些说过异样的人，黄土已逝，这双眸也好，你我此身也罢，诸多章典尽在强者口中。”杨雾明眸中露出自信，她敢确认如今之九州，无人再议她们二人。
“人太多了，不想见。”杨风躲在杨雾神魂之后，露出半个脑袋，看向外界。
“只当陪我如何？”
“好。”杨风尽力克服，指尖按在杨雾神魂之上，抱着她，以求取安全感。
底下弟子只见那尊者乘云而来，步若清风，一头肆意狂发飘散，露出一双异色双瞳。
“这是哪位尊者？我怎么不曾见过？”
“我也不曾见过，似乎不是咱们这一极的，大抵是妄仙以南千里道场内的吧。”
“你怎么知道？”
“你一看就是问仙山课业归还先生了，咱们七十二山分四极，为四象，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朱雀在南，腾飞天际。”
“诸如太上忘情道、逍遥道、自在道、凭心道、论情道、独道皆在朱雀一极，那边的山主很少很少露面的。”
“是了，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咱们是白虎一极，主杀伐刑克，弟子最多……难怪都不怎么见到其它山门弟子。”
“这位生有异瞳的你可认得？”
“等等，我翻翻书简……有了有了！这位是栖风崖的掌风尊者，修的独道御风。”
“真是十分潇洒，自古独道为尊，能御一道者，无不是当世天才英杰。”
“早知道我也修独道去了。”
“算了吧，你这金伐之术不上不下，克刑之法也就和我不分伯仲，水行刀法半吊子，真要修独道，早被师父踢出宗门了。”
“一边去……不和你聊了。”
“哎呀师妹~师妹我错了~”
“唉，你快瞧这位尊者还是异瞳。”
“还真是，莫非是什么神异体质，果然！果然天才都是天生之才！这不就是娘胎自带的吗？”
“等我翻翻书，异瞳似乎历史上少有记录，但留名者皆是佼佼者。”
“上天也给我赐个什么神异之处吧！”
“给你赐个三手你就老实了。”
“诶嘿！那我多出一只手，我能多画一张符箓！”
“滚蛋……”
……
杨风忐忑不安留意着下方，风会带给她一切消息，似乎…没有厌恶和恐惧。
“我说过了，没事的风儿。”
杨风还是有些紧张，若是外人她最多就是害怕惶恐的动手，但同门弟子不能动手，妄仙是她的宗门，栖风崖是她的家。
“雾儿，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可，摘星尊者在主峰召开会议，我们要去主峰。”
“那…你去？”
“你我一同。”
“好叭……”
满座尊者落位，杨风因代表了朱雀一极的尊者，位置调到了靠近主位旁，她半阖着眼，双腿忍不住夹紧颤抖。
台上白发女子一袭法袍不染纤尘，双眸被发带缠住，面色尚还苍白，但依然站直如松。
不远处，无度长老怀里抱着一个婴孩，那双灵动的眸子不像是刚出生的模样，小小一只，就要正襟危坐与无度腿上。
杨风认得，那是小宗主，不……现在是小小宗主。
她坐在位上，心神恍惚，人太多了，集中不了注意力，尤其是摘星尊者论功行赏，屡屡点到她在此次功劳。
无数双修为战力亚于自己，不亚于自己的尊者将目光落她身上。
他们在说什么，在看什么，她此刻在此要做什么……
什么时候结束。
她想回家。
……
最后走时，脑海里只有摘星尊者说的什么‘功绩玉简’……
什么什么玉简……
此事的后遗症直到数月后，天下平定方才爆出。
杨风感觉栖风崖外经过的弟子变多了，他们还会嘀嘀咕咕，似乎寻找自己的身影。
“我跟你们讲，掌风尊者当初那一手灵船控风，绝了！你们没去北境的不知道。”
“听闻对方还是异瞳，帅死我了。”
“怎么都没偶遇到……”
“要是能得她指点下我的风术，此生无憾了。”
“听闻对方不爱见人。”
“这正是高人的做派，和怀慈尊者一般，强者总是孤傲的。”
……
杨风埋在风里，看着那些小弟子，抬手呼了一阵风，将他们吹到百里外，吵闹的很。
“好好玩！掌风尊者好温柔，都不曾揍我们！”
“是啊是啊，有些山头尊者还会设剑阵，上次可给我揍惨了。”
“你活该。”
“不过尊者不愿见人，咱们就别打搅了。”
“走吧走吧。”
杨风趴云朵上，眉头拧成小麻花，他们是怎么知道自己的？
“风儿可是忘了，功绩玉简，你我在外所行皆被记录登于藏书阁内，坊市中更有一灵石一策的价格。”
“只怕不止妄仙，九州的修士都快认识你我了。”
杨风面色骤然一红，下一秒一白，“玉简？！那个玉简！”
她低头翻找储物袋，改头换面，带着幕篱遮住样貌，来到山脚坊市内。
杨雾第一次见杨风这么急匆匆出门，好奇问道:“风儿做什么？”
“我要……全部买下。”她犹豫了好久，在门口徘徊不前，艰难迈出步伐。
“道友想要些什么？小店诚慧苗大老板资助，最近买丹药送玉简，买符箓送玉简哦~”
杨风裂开…买丹药送玉简，买符箓送玉简，她灵石没那么多，买不完全部。
“可以…只买玉简吗？”她掏出储物袋，一翻袋子，在桌面堆成一小堆灵石山。
“可以可以可以！小店所有玉简都送给您！”小厮眼睛发亮，将灵石尽数收回。
下一秒，掏出一个储物袋，将玉简全部收好，一枚不剩递了过去。
杨风飞快接过，转身就走。
身后小厮感慨，“又是一个尊者们的狂热粉啊……”
就在杨风准备消失刹那，身侧一个弟子手里举着一枚玉简走过，她伸手夺过，朝对方手心里塞了一块上品灵石，小声询问道:“哪…哪来的？”
那弟子原本要恼，看着手心的灵石，嘴角的弧度止不住上扬。
“就是那边街道，五香铺子，还有林石匠铺子门口，还有……”
“道友，整条街每家店铺进去一问，都能买到玉简。”说完生怕灵石被要回去，一溜烟就跑了。
杨风站在街道中央，感受着人来人往的坊市，石化成一尊雕塑。
“雾儿…我…灵石不够…买不完。”杨风很少委屈，她的情绪就像是罩在壳子里，木木的，没多大起伏。
只为杨雾触动。
若是郁眠深度接触后，大抵可以推测出来，她有点像是轻中度自闭症，会有刻板动作，会有强迫症，会无法理解外人情绪。
她只信任和依靠杨雾，对方是她和这个世界沟通的窗口。
但这回怕是真触动她软处了，那股茫然无措，不知该怎么办的情绪，像是大海一样将她淹没。
即便是在人间当乞丐生存的日子，也没这般失态过。
因为此刻她不只是在乎雾儿，她还和这个世界产生了不可分割的链接，好像真的真的被强行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风儿乖，我们先回家，不哭…”杨雾摸了摸她脸颊，一阵风吹过，回到栖风崖。
“雾儿…我要灵石…买玉简…”杨风扑进杨雾怀里，泪眼婆娑强调着，她要买空世界上所有玉简，不然总会有人知道她。
千万年都不会消散。
“好，我们赚灵石去，宗门如今任务不多，问仙山缺少讲师，可要去试试？尊者愿意莅临，可得一千上品灵石。”
“还是要见人？”她眼中泪花啪嗒啪嗒滚下，不是一般可怜。
“嗯，不见人就没灵石，买不了玉简，到时候全天下都晓得我们风儿了。”
“去……”
“雾儿，你的灵石能给我吗？”
“我的就是你的。”
“我们再找郁眠借一点…”
“难得你会想起别人。”
“嗯，她让我觉得，很柔和。”
“好啦，不哭了，没事的，风儿要努力赚灵石了，听闻摘星尊者发了百万册……”
“百…万……”杨风眼瞳微颤，人都呆滞了，那她还要接至少数千任务，以往一年一道，至少也要三千年。
“雾儿，我会努力的。”她搂着杨雾脖颈，坚定道。
“嗯，我会陪着你，一起努力。”杨雾此刻很是开怀，她的风儿第一次有这样强烈的求生欲，她希望她的风儿只属于自己，却又希望她能和这个世界产生链接。
感谢摘星尊者。
此刻，还在守星山忙碌的顾如瓷打了个哈欠，指尖还未点算，就好似看见了什么，浅勾起唇角。
这世间，还有哪些她算不到的……
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