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冲在秀岩早已声名远扬,这老妪自然是知晓的,更不必说见到他手中的银子,那脸上的褶皱都舒展开来。
“哟,是顾公子呀。”
老妪脸上堆满了笑容,顾冲也笑道:“老人家久等了,请屋内说话。”
“顾公子不必客气,老太婆这身上脏着呐,公子若是有话相问,便在这院内吧。”
顾冲沉声道:“也好,老人家,听闻你来报官,你为何怀疑那尸骨便是葛翠花呢?”
老妪叹了口气,眼神中透出惋惜:“顾公子,我家与李屠夫家仅相隔两户,那李屠夫平日里对葛翠花非打即骂,夜里常常可听见葛翠花哭泣之声……”
说到这里,老妪压低了声音:“老妇亲耳听到,那李屠夫对葛翠花打骂之时,曾扬言要取她性命。”
顾冲眯眯眼睛,问道:“这李屠夫便是葛翠花的男人吗?”
老妪点头道:“正是,此人性情暴躁,心狠手辣,平日里宰杀牛羊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为何要打这葛翠花?”
“还不是这李屠夫看上了陈家那婆娘,早就传闻两人暗有私情,这不自打翠花不见之后,他们两人便迫不及待地勾搭到一起去了。”
顾冲紧了下眉头:“你是说,如今这李屠夫与那陈氏已住在了一起?”
老妪点头道:“正是。”
顾冲缓缓点头,又问道:“这个葛翠花有多高?”
老妪抬起头来,吧唧一下嘴巴:“翠花高着呐,怕是与公子不相上下。”
“如此高挑之女子,城内恐不多见。”
“正是,老妇还未曾见过高于翠花的姑娘……”
顾冲将赏银给了老妪,嘱咐她不要与他人说起此事,便让老妪先行离开县衙。
白羽衣蹙眉道:“这样说来,这个李屠夫疑点颇大。”
顾冲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此刻定论为时尚早,不过这个葛翠花从身高与失踪时间来看,倒是与这具尸骨吻合。”
“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去做?”
顾冲思忖道:“我们可以先试探一下这个李屠夫,看看他会有何反应。”
白羽衣听到这话,眉头蹙得更紧:“那岂不是打草惊蛇。”
顾冲眼中闪过一丝笃定,说道:“正是,这人若真是他所杀,那他定会有所动作,我们只需暗中观察他的举动,说不定能找到更多证据。”
城东,李记肉铺。
李屠夫正翘着腿,躺在由木板搭成的简易床铺上,双眼微闭,养神入定。他身着一件黑色短褂,衣纽全部敞开,前胸处露出一簇簇短黑的胸毛。
店内肉板旁坐着一位姿色少妇,约是三十出头年岁,长相虽不是出众,但肤色却很是白皙,且身段极其丰盈。
顾冲与白羽衣来到店铺前站定,那少妇见来了生意,便扭着腰身站起,细声道:“这位公子,可是要买肉吗?”
顾冲向里面瞥了一眼,说道:“我们是县衙的官差,特来找李屠夫询问事情。”
这少妇微微一愣,回身看向李屠夫之际,那李屠夫听到声音,一翻身坐起来,目光望向外面。
李屠夫见是顾冲,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急忙将短褂系好,起身相迎:“原来是顾公子,不知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顾冲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近日城外发现一具尸骨,疑似与葛翠花有关,我们前来是想问问你可有她的消息。”
李屠夫脸色微变,连忙摆手道:“我与她早已没了往来,不知她的下落。”
“李屠夫,葛翠花乃是你的妻子,听说她已不见了一年之久,你未曾寻找过吗?”
李屠夫轻哼一声,语气中带着愤恨:“她这个贱妇,早已与人私奔,我为何要去找她?”
顾冲猛然一愣,惊讶问道:“葛翠花同谁私奔了?
李屠夫恨声道:“就是与陈明一起私奔的。”
“陈明是何人?”
李屠夫凝视着那少妇,沉凝片刻,缓声道:“便是他的男人,现今他二人私奔离去,我遂与她共同生活。”
这下顾冲是真得懵了,原本这四人两两各为夫妻,现今却换了角色,两人私奔而去,余下这二人又凑在了一起……
顾冲与白羽衣离开肉铺,按照老妪所说,来到了城东李屠夫家中附近。
如今只有李屠夫一面之词,顾冲难以置信陈明真的与葛翠花私奔而去。他打听到陈明家中尚有一老父亲,便与白羽衣同来。
“老伯,这户人家可是姓陈吗?”
胡同旁有几位老叟正在门前晒太阳,见到顾冲相问,颔首道:“不错,正是。”
顾冲见到门上铁锁把门,便在一老者身旁蹲下身来:“他家的人呢?”
“老陈头去他胞妹家中了。”
“哦,何时走的?”
“昨日就走了,明日才能回来。”
顾冲笑问道:“老伯,您是如何知道老陈头明日便回呀?”
老者咧了咧嘴,露出嘴中仅存的两颗牙齿,“老陈头每次去他胞妹家中,都是三日必回。”
“每次?他经常去吗?”
老者点头道:“是,自打他儿子离开家中后,他每月都要去住上两日。”
顾冲眯着眼睛问道:“那您知道他儿子去了哪里?”
老者摇摇头:“那谁知道,只是听说陈家小子带着李屠夫的婆娘跑了。”
“此事老伯是如何得知?”
“是老陈头亲口所说。”
顾冲皱了一下眉头,思忖片刻,拄着膝盖站了起来:“行了,既然他家中无人,那我明日再来,多谢老伯。”
老者挥了挥手,算作回应。
顾冲与白羽衣向着府中走去,白羽衣蹙眉道:“我总是觉得,此事绝非这样简单。”
“何以见得?”
白羽衣分析道:“据前来报官的那老妇人所说,李屠夫与陈氏早有私情,此事众人皆知。可刚刚李屠夫却说,是葛翠花与陈明私奔去了,那就是说陈明与葛翠花他们二人之间也有私情。这就奇怪了,为何被人知晓的两人如今安在,而无人知晓的两人却私奔去了呢?”
“是呀,的确有些蹊跷。”顾冲点点头,对白羽衣道:“先派人盯紧李屠夫,我们回府再细细商议……”
回到府中,顾冲将已知的线索写在纸上,凝眉细看,忽然之间他发现了可疑之处。
私奔并非光彩之事,可那老伯却说,此事是老陈头亲口所说,这就比较蹊跷了,难道老陈头就不怕家丑外扬吗?
白羽衣端着茶碗过来,轻轻放在顾冲面前,“喝口茶水解解渴。”
顾冲看了她一眼,忽然问道:“羽衣,你可愿意与我私奔?”
“啊!?”
白羽衣惊愕地神情难以言表,只怔怔抬眸望向顾冲,往日清澈如溪的眸子此刻像蒙了层霜雾,瞳孔微微放大,连呼吸都忘了调匀。
窗外的风卷着几片落瓣掠过窗棂,她却像被定在了原地,唯有纤长的睫毛簌簌颤抖,仿佛受惊的蝶翼。
“你...…你说什么?”
白羽衣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细弱得像风中残烛,尾音都在发颤。那双总是含着浅笑的唇瓣此刻微微张着,露出一点莹白的齿尖,却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顾冲嘴角微扬,露出一抹诡异笑意,“你莫慌张,我只是想知道,你我若是有私奔的念头,该当如何准备。”
白羽衣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脸颊不免微红,她低首道:“我……我又怎知?”
顾冲见到白羽衣的神情,眼眸一闪,他似乎发现了一处关键所在。
第二日午后,顾冲与白羽衣再次来到陈明家中,此时老陈头已然归家。
顾冲亮明身份,询问道:“陈老伯,你可知陈明去了哪里?”
老陈头眼中闪过一丝恍惚,摇头道:“不知,他已走了一年有余。”
“自他走后,未曾捎过书信回来吗?”
“没有,一直渺无音讯。”
顾冲微微点头,又问道:“他临走之时,可曾对你说了什么?或是留下了书信?”
“什么都没有说,也未曾留下书信。”
顾冲忽然抬高了声调:“那你是如何得知,你儿子与葛翠花私奔去了?”
老陈头微微一愣,答道:“他以前便曾说过,况且又与葛翠花同时不见,不是私奔去了还能去了哪里?”
顾冲紧紧地盯着老陈头,他的目光使得老陈头有些打怵,对视片刻后,老陈头竟不敢与其直视。
“这样说来,你儿子陈明还真是带着葛翠花私奔去了,看来城外那具尸骨,并不是葛翠花。”
顾冲惋惜地叹了一声,语气变的柔和起来:“陈老伯,你儿子走时,可带了家中财物?”
“嗯,他带走了随身衣物,还有几许银钱。”
顾冲轻轻点头,露出和善的笑容,“多谢陈老伯,打扰。”
老陈头赔笑几声:“无妨,顾公子慢走。”
从陈家出来,白羽衣质问顾冲:“你断定那尸骨不是葛翠花?”
顾冲摇头道:“恰恰相反,那尸骨十有八九便是葛翠花。”
“那你为何又说,葛翠花确是与陈明私奔去了?”
顾冲停下脚步,回头望着老陈头家的方向,狐疑道:“这个老头极力想让我们相信陈明是私奔去了,他越是这样,便越有可疑之处。”
白羽衣点头赞同:“我也觉得此人眼神飘忽不定,言语似有不实,甚是可疑。”
“此处可派人来了?”
“嗯。”
“走,我们再去找李屠夫。”
两人再次来到李家肉铺,这会儿李屠夫不在,只有那少妇留此看守店铺。
“你便是陈氏?”
顾冲轻声问道,那少妇点头答道:“正是。”
“李屠夫去了何处?”
“他回家中歇息去了。”
“这不早不晚,他不在肉铺,却回了家中歇息?”
陈氏叹声道:“自他听说城外那尸骨或是葛翠花后,便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今儿早起更是无精打采,取回肉后便回家中去了。”
顾冲与白羽衣对视一眼,又问道:“陈明走时,可曾对你说过什么?”
陈氏微微摇头,苦笑道:“他都弃我而去,又怎会与我留言。”
“那他走之前,可曾有过什么反常之举?“
陈氏回忆片刻,摇头说道:“那日清晨,我与几个姐妹相约去城外采蘑菇,临行之时他还叮嘱我多加小心,并未见到异样。”
“那你采蘑菇归来之后,他就已经离去了吗?”
陈氏点头道:“自那以后,就再未曾见过……”
夕阳西下,顾冲立于院内,凝视着落日余晖,心中暗自思忖:陈明的失踪绝非如此简单,其中缘由恐怕另有隐情。
假设陈明与葛翠花真的私奔而去,那这具尸骨就不是葛翠花,可是城内再无人前来报官,那这尸骨又是谁呢?
如果这具尸骨真得是葛翠花,那么陈明与葛翠花私奔一事便不成立,那这陈明又怎会消失不见呢?
难道说李屠夫是凶手,将他二人同时杀害了?可若陈明真的遇害,他父亲又怎会这般沉稳,丝毫不起疑心呢?
顾冲微微摇头,李屠夫擅长肢解之术,若他是凶手,仅凭一把锋利的利刃,便可轻松将头颅割下,又何须使用那笨拙的铁锯?
白羽衣缓缓走来,见到顾冲站在院内,便远远地停下了脚步。
顾冲余光瞥见,转身过来,微笑道:“可是有事?”
白羽衣走了过来:“你这惊蛇之计并未起到作用,刚刚衙役来报,李屠夫整日待在家中,未曾露面。”
顾冲呵笑出来:“是狐狸早晚会露出尾巴,你又何必心急。”
“适才我思量许久,我倒是觉得,陈明之父疑点颇大。”
“说来听听。”
“陈明失踪一年之久,他却从未寻找过,此举极为反常。且在陈明离去不久,这陈氏便与李屠夫凑在了一起,而陈父却视若无睹,这便更加不合情理。”
顾冲颔首笑道:“嗯,你分析的很有道理,若是换作旁人,定会心急如焚,即便找不到陈明,也断不会容忍儿媳与他人勾搭在一起。”
白羽衣蹙眉道:“可是,我却想不出陈父此举的缘由。”
顾冲微微眯起眼睛,他也想不通这个老头为何会如此镇定……
就在这时,一个人急匆匆跑了过来,向白羽衣禀道:“大人,那个老陈头,出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