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沈炼发言,俞长生这时突然开口道:“鄢大人方才也说了,第一时间收到求援急报的是监军署,那这份急报监军署具体什么时候下达到了军事主官那里,是不是也应该核实一下?
如果监军署没有及时传达急报,难道说是要军事主官越过监军直接用兵,如此不按章程办事却置朝廷威严法度于何地?!”
俞长生这话一下就问住了鄢懋卿,原本他参劾的是俞大猷无视朝廷法度,结果经俞长生这么反问,反倒变成是鄢懋卿被扣上了一顶“权大于法”的帽子了。
鄢懋卿忙道:“按照惯例,监军署在收到军情急报后自然是第一时间要交予负责的军事主官、然后由所部将帅发号施令统一调兵。
这些都是不用多讲理所应当的事情,军情记录中自然不可能记录到这么详细的小事,本官所说的就是朝廷的章程!”
俞长生道:“鄢大人所说的理所应当是自己的主观想法,约定俗成的规矩也未必就是事实依据,更不能作为钦案的证据。
既然没有更为详细的记录,那么如何能判断贻误军机到底是监军署的责任还是军事主官的责任?
不论是讲逻辑还是讲律法,是不是军情记录最后显示到了哪里就该追究谁的责任呢?
如果连贻误军机一事都不能证实,那就更无法证实俞大猷有通倭嫌疑了!那这些弹劾指控就全部都是鄢懋卿大人倒果为因的猜测罢了!”
鄢懋卿大怒道:“大胆!你明知道监军署的赵文华已经被俞逆大猷杀害,这时候却混淆视听把问题往赵文华身上推,是想弄个死无对证不成!
众位朝廷重臣审理钦案,何容你这贱民在这里大放厥词肆意捣乱,便是证人也没到你说话的时候!把此人给我打出去!”
眼见鄢懋卿气急败坏,严嵩徐阶等人还没表态,这时那位飞元真人身边的龙山道长突然开口道:“且慢,鄢大人莫要动怒,既是审案就要让人说话。
那堂下证人叫什么名字?”
这龙山道长的声音也甚是柔和、闻之亲切,俞长生忙低头回道:“回道长,在下名叫长生。”
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俞长生感觉自己在说出名字的时候,那位一直对审案似听不听的飞元真人突然轻笑了一下。
龙山道长顿了顿又道:“叫长生啊……真人觉得你的名字很有趣,就不让你出去了。不过既然你只是证人、没有功名官职,面对诸位大人就要恭敬守礼,不可放肆妄言。
阁老,请继续吧。”
严嵩道:“鄢大人,这是钦案、说话用词要万分注意不可失仪。堂下证人,若无提问于你,证人也不可擅自发话!”
俞长生和鄢懋卿闻言都连连点头,严嵩又道:“刚才既然说到了赵文华,他的死暂且先不提,就单说贻误军机这一项,是不是如同证人所言,如今无法查证到底是监军署贻误了军情、还是罪员贻误了军情?”
沈炼道:“启禀阁老,福建宁德横屿岛剿倭一战发生在初七,在这之前赵文华并不在军中,随行的监军署官员也没有人禀报过任何关于两广的求援军情。
这些除了下官之外,胡宗宪总督、戚继光将军、以及军中的大小将校官员都可以证明。
至于赵文华监军有没有个人向俞大猷本人传递过军情消息,现在赵文华已死、确实是无从查证。至少目前为止下官携三法司并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证明的文书或记录。
而俞大猷在分兵驰援两广之前,也确实参与了围剿包括室町幕府大老足利佐为在内的日本八大明王一战,这些也有许多人可以证明。”
严嵩道:“关于这一战胡宗宪和陆太保那里都有详细的战报,俞大猷参与斩杀日本六大明王和百余位忍者倭寇,可谓是战果颇丰功劳卓着,功劳摆在那里、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既然最后的记录就只是到了监军署一级而非俞大猷本人手里,这贻误军机一罪,看起来确实是立不住。”
徐阶道:“阁老说的是,疑罪从无。单就此事来说,赵文华大人已经不在了,也确实没有证据证明是俞大猷扣留了军报故意拖延。
如果这一点无法证实,那么继而怀疑他是因为私通倭寇而误兵迟缓,也就更没有依据了。”
陆炳道:“我也这么认为,不知真人作何想法?”
只见飞元真人依然是一副好似入定的样子,没有直接做出回应,而是那位龙山道长俯身知会片刻后、由他说道:“真人以为,无论是不是有意拖延,两广的倭寇要剿,福建的倭寇也要剿。
这中间贻误的时间俞大猷也不是去闲逛了,而是在与另一波倭寇苦战。即便是他已经收到了军情,当时也未必能抽得开身。况且一旦他走了,两广能免于涂炭,那福建是不是却要遭殃了?
一码归一码,此事便是他有罪,也是应该酌情而论。”
严嵩道:“既如此,那鄢懋卿大人的这一道参劾就不能给俞大猷定罪了。说到底最后两广的倭寇也是被剿退了,虽然造成了一些损失,但不能全都归咎在俞大猷一个人的身上。
单论此条参劾、贻误军机和私通倭寇都不能成立,但俞大猷身为军事主官也负有一定责任。究其前失后劳、功过相抵,两广剿倭一战不予封赏、不予处罚。
其余麾下诸将若审查之后并无发现通倭迹象,便全部官复原职,并一律按照先前剿倭作战的各自功劳进行封赏。
徐阁老、陆太保,二位都没有异议吧?”
眼见徐阶和陆炳都表示附议,鄢懋卿的脸色甚是难看,他是武林八大家族之一鄢文锦的族兄,对俞大猷本就早有敌意。
这次鄢懋卿见风使舵推波助澜地参劾俞大猷,也是有严嵩和严世蕃的默许授意,他本以为自己给俞大猷罗织的罪名纵是不能要他的命也可扒他一层皮,结果却被对方轻而易举间就全部化解、自己反碰了一鼻子灰。
而且鄢懋卿搞不懂的是,看严嵩方才的态度,好像他也没有要针对俞大猷的意思,严世蕃更是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