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内心被一种狂喜般的力量感充斥,尽管这力量透着诡异。
他双手猛地抓住缸壁,那滑腻的触感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他借助那股来自后背的支撑力,双腿——那刚才还如同虚设的肢体——竟然真的颤抖着、但确实地站了起来!
冰冷的空气首次接触到他从液体中拔出的上半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他剧烈地喘息着,低头看着自己重获“自由”的身体,一种混合着巨大困惑、微弱希望和深层恐惧的情绪在胸中翻腾。
他成功了?就这么简单?因为那个冰冷神只随手的一点?
不,不对。
站直之后,一种更怪异的感觉浮现出来。这身体……轻得过分,肌肉的响应方式也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感,柔韧得近乎……诡异。
他下意识地活动手指,指关节的弯曲异常平滑,几乎听不到任何肌腱摩擦的细微声响。他按压手臂的肌肉,触感并非记忆中的弹性与韧性,而是一种更深层的、带着轻微回弹的胶质般的绵密。
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如同缸底蛰伏的毒蛇,猛地窜入他的脑海。
他猛地低头,借着缸内那诡异的、自下而上的荧光——
他看得更清楚了。
不止是腰侧。
在他站直后,紧绷的皮肤下,尤其是关节连接处、肌肉纤维的走向上,隐隐透出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菌丝网络般的纹路。
它们在他苍白的皮肤下若隐若现,仿佛这整具躯壳……本身就是由无数交织的、活着的丝状物生长、编织而成的!
刚才指尖触碰到的、那从腰侧蔓延出去的菌丝,并非孤例。它们只是这具身体本质的冰山一角,是连接外部“培养皿”的触须!
原来……这整具身体……
都是用太岁做的!
这个认知带来的惊骇远超之前所有恐惧的总和。他不是被困在一具身体里,他根本就是……这具诡异活肉本身!每一个关节的转动,每一块肌肉的收缩,都是这非人物质的模拟和表演!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混合着恶心与绝望的呻吟从他喉咙里挤出。
但他没有时间沉浸在这种恐怖里。
重获行动能力的第一个念头,强烈到无法抑制——他必须联系外界,必须抓住任何一丝与过去、与“正常”世界的联系!这是支撑他此刻不至于彻底崩溃的唯一支柱。
他努力地、几乎是凭借着残存的灵魂本能和那被强行注入的异常能量,开始协调这具陌生的、由活肉构成的躯体。动作起初依旧笨拙怪异,但对“求救”的强烈渴望驱使着他。
不到十分钟的适应和尝试后,他竟然真的初步掌控了这种诡异的平衡。
虽然每一步都踩在滑腻的缸底,步履间透着非人的柔韧和轻飘,但他确实在移动。
然后,他做了一个此刻他能想到的、最符合“温暖”这个身份认知的行为,一个在如此绝境下显得无比荒诞又悲壮的行为——
他抬起手。
地府深处,密室的幽暗仿佛有生命的粘稠墨汁,缓慢流动,吞噬着一切可能的光线与希望。空气里弥漫着万年寒髓的冷气和某种更为古老的、属于腐败与生长的混合气息,那是太岁独有的、令人作呕的甜腥。
温暖站立其中,他的新躯体——那具由太岁菌丝编织、雕琢而成的人形——正细微地、不可抑制地适应着环境。他的“耳朵”里,或者说他感知振动的器官里,涌来的不再是阳间熟悉的喧嚣。声音被无限细分、放大:菌丝在皮下蠕动、延展的窸窣声,如同亿万细小的蚕在啃噬桑叶;远处石壁深处地下水渗透的滴答声,被扭曲成缓慢的心跳;甚至密室角落几簇幽暗蕈类孢子释放的微弱爆裂声,也清晰可辨。
它们不再是无意义的噪音,而是一种低语,一种来自阴间最底层生命的、冰冷而陌生的交流。
“这要是在阳间,老子啥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肯定能疯……”他喃喃自语,声带振动通过菌丝传递出来,音色有一种奇异的、非人的平滑感,“还好……老子抗折腾。”
这话与其说是炫耀,不如说是一种绝望的自我催眠,对抗着那无孔不入、试图将他同化的恐怖认知。
他的话语在密室中引起细微的回响。
“你就不好奇,那苏贝克在哪么?”
路西法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到他面前,挡住了去路。堕天使双手环胸,黑色的羽翼收拢在身后,那双曾凝视深渊的眼眸此刻盈满了玩味的恶意,紧紧盯着温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尽管那表情是由菌丝模拟,略显僵硬。
温暖的脸上,只有一片纯然的空白。
那空白并非镇定,而是更接近于某种…未载入相关数据的机械停滞。
“苏贝克?”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菌丝构建的声带让这个词的发音过于标准,反而失去了人情味,“谁?我为啥要好奇?”
路西法脸上的玩味瞬间凝固,然后以一种更夸张的形式绽放开来。他猛地竖起大拇指,动作幅度大得近乎滑稽,嘴角咧开一个惊人的弧度。
“嗯!好样的!”他的赞美如同毒液,带着腐蚀性的温度。
同时,他的头颅以一种人类绝不可能做到的角度扭转向侧后方,视线越过温暖的肩膀,精准地锁定了一直沉默旁观的秦广王。那位地府之主静立阴影之中,冕旒下的面容模糊不清,只有唇角似乎噙着一丝万年不变的冰冷讥诮。路西法对着那个方向,极其缓慢、极其暧昧地,隔空送出了一个吻。
那动作里饱含的意味令人不寒而栗,是默契,是嘲讽,是一种共享猎物窘态的残酷愉悦。
温暖看着这超现实的一幕,非人的听觉捕捉着菌丝生长的声音、植物孢子的低语、还有面前这两个至高存在无声散发的压迫感。一种极致的冰冷顺着他的“脊柱”向下蔓延。
他不是温暖。
他是太岁。
他身处地府。
他被无法理解的存在环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