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黑缸中的太岁肉块似乎也感知到了这特殊时刻的到来,表面的颤动变得明显了些许,那些脉络中的微光流动速度悄然加快。
温暖身上那件宽大的、边角绣有云纹八卦的旧道袍,是“温暖”本尊做法时惯穿的,此刻套在苏贝克这副更高更挺拔的躯体上,竟奇异地合身,不再像过去那样空荡得仿佛能藏风纳云,反而显出几分利落,甚至……一丝诡异的秀气,仿佛这道袍也认可了这具临时躯壳。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不远处一面蒙尘的铜镜。
模糊的镜面里,映出一张年轻、英俊却笼罩着沉沉死气的脸——属于苏贝克的脸。但那双眼睛深处闪烁的,却是属于“温暖”的、历经沧桑的、贪婪而炽热的灵魂之火。
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被强行糅合在一具皮囊里,呈现出一种非人般的割裂与不协调。
温暖对着镜中的影像,微微怔忡了一瞬。我是谁?是那个垂垂老矣、不甘赴死的术士温暖,还是这个叫做苏贝克的、命运多舛的年轻人?
但这丝迷茫立刻被强大的意志力碾碎。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神志瞬间清明,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和锐利。
他快步回到法坛前,站定在由七七四十九根红白烛组成的招魂阵中心,屏息凝神,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那些艰涩古老的咒文如同拥有实质,一个个沉重地坠落在空气里,引得烛火疯狂摇曳,在他脸上投下动荡不安的阴影。
最终,一切咒力凝聚于那句最具力量的敕令——
“急急如律令!”
五个字,脱口而出!清晰、冷冽,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
咒令落下的刹那——
黑缸之中,异变陡生!
那团太岁肉块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又像是内部被点燃了一团狂暴的能量,猛地剧烈抽搐、膨胀!
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大,苍白的外皮被迅速撑开,表面那层油腻的光泽变得水润,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裂,渗出内里的浆液。那些脉络疯狂地搏动,如同苏醒的蛇群,贪婪地汲取着周围的一切!
成了!引灵入肉的第一步,太岁活性被彻底激发了!
温暖眼中刚掠过一丝喜色,却猛地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物——作为魂魄与肉胎之间最直接、最强大的媒介,他,温暖本尊,在“消失”之前精心留下的那缕头发和数片指甲!
它们被藏在楼上,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法阵已成,咒力已发,太岁正在疯狂生长,时机稍纵即逝!
他毫不犹豫,猛地抬脚,一步跨出了那圈由蜡烛组成的、本应护持他魂魄不离苏贝克躯体的金色光圈!
烛火在他越过界限的瞬间,齐刷刷地剧烈晃动了一下,光芒都似乎暗淡了半分。
但他顾不上了。
脚步声在空旷的老宅楼梯上急促响起,咚咚咚……一声声,敲打在死寂的心脏上,迅速远去,奔向上层的黑暗。
楼下,烛光依旧摇曳。
那口黑缸里,疯狂膨胀的、颤动的、汲取着阴气与咒力的苍白肉块,在失去了施法者直接注视后,其表面的蠕动似乎变得更加……自由,更加诡异。
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正在那团越来越像人形轮廓的胶质内部,悄然发生。
一股更冷、更不属于活物的气息,开始从缸中弥漫开来。
而那面蒙尘的铜镜里,映出的不再是无人的房间。
一抹模糊的、苍白的影子,似乎正静静地立在缸边,低垂着头,凝视着缸中物。
那影子,绝非离去的“温暖”。
在一片超越凡人理解的维度中,氤氲着永恒晦暗与硫磺气息的奇异空间内,一面巨大的、边缘缠绕着幽暗火焰与古老符文的玄光镜悬浮于空。
镜面如同波动的水银,清晰地映照出人间那间烛火摇曳的密闭房间——温暖,或者说占据着苏贝克躯体的那个灵魂,正进行着那亵渎生命的禁忌之术。
镜前,两位超然存在并肩而立。
一位身着玄黑色古代帝王袍服,冕旒垂面,面容威严而模糊,周身弥漫着九幽地府的森然寒气与无上权威。正是十殿阎罗之首,执掌善寿夭生死祸福的——秦广王蒋。
另一位,身姿挺拔,穿着剪裁考究的现代黑色西装,却生着三对收敛的、羽翼末端仿佛被地狱之火永恒灼烧过的漆黑羽翼。他面容俊美绝伦,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邪气与历经万古的慵懒。正是堕落天使之王,地狱之主——路西法。
他们看着温暖解开红布,揭开符咒坛盖;看着那太岁肉块落入黑缸,苍白与漆黑形成诡谲对比;看着温暖念动咒语,肉块开始剧烈膨胀。
秦广王威严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声音低沉如黄泉涌动:“以太岁为皿,窃阴阳,夺造化,强塑肉身。凡间术士,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选在中元鬼门大开、法则最为松弛之时。”
路西法唇角勾起一抹优雅而危险的笑容,把玩着指尖一缕跳动的黑色火焰,用带着古老韵律的腔调说道:“亲爱的蒋,规则不就是用来被打破和利用的吗?我倒是很欣赏这份……野心和创意。瞧,他甚至不忘给自己留了一些可以复活用的东西,那头发和指甲,多么谨慎的疯狂。”
他们看着温暖跨出蜡烛圈,匆忙上楼去取那关键的媒介。
秦广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镜面,扫过人间那栋老宅周围弥漫的、比往日浓郁百倍的阴气:“今日是‘中元节’,我的手下们大多放了假,正是百无禁忌之时。些许小鬼小怪,怕是早已按捺不住。”
路西法轻笑出声,仿佛在欣赏一场即将开幕的戏剧:“狂欢节开始了,不是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们地狱那边,氛围也挺轻松的。看看这人间,多热闹。”
两位至高存在相视一笑,那笑容里蕴含的意味远超凡人理解——是旁观蝼蚁试图撼动大树的玩味,是对既定规则下小小变数的默许,或许,也是对即将到来的、更大混乱的某种……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