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难以名状的腥甜气息混杂着陈年香灰的味道,在烛火摇曳的密闭房间里无声地蔓延,钻进鼻腔,黏腻地附着在喉咙深处。
温暖,或者说,此刻占据着苏贝克身体的温暖,深吸了一口这熟悉又令人心悸的空气。
他面前的朱砂法坛上,那口贴满暗黄符咒的黑陶小坛,正无声地散发着不祥的诱惑。那些朱砂绘制的符文在昏黄的烛光下,仿佛干涸的血迹,蜿蜒扭曲。
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并非出于恐惧,而是这具尚不完全驯服的躯体在面对强大阴性能量时的本能反应。他逐一解开坛口系着的、早已褪色发脆的红布条,然后,指甲小心翼翼地撬起密封坛盖的蜡层。
“嗤——”
极其轻微的一声,像是某种活物在内部泄了气。坛盖被掀开的刹那,那股奇特的气味骤然浓烈了十倍,不再是若有若无的引诱,而是具象化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实体。它像是无数种气味驳杂的混合物——雨后的腐土、深山的苔藓、某种菌类破裂的汁液,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尸身的甜腻。在这门窗紧闭、仅靠烛火呼吸的房间里,这气味拥有了重量和温度,沉沉地压下来,包裹住一切。
他双手捧起那不过巴掌大的陶坛,倾斜。坛内黏稠的、半透明的液体率先滑落,滴入下方早已备好的巨大黑缸中,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每一滴都敲在死寂的空气里,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温暖双手环胸,凝视着缸中那团将成为苏贝克新身体的“肉”,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温暖突然想到这个做法的确邪性,准备工作已然就绪,但这仅仅是开始。接下来,才是真正触碰生死禁忌,将魂魄引入这太岁肉身的危险时刻。
空气中,烛火噼啪一声轻响,仿佛某种预示。
紧接着,那团苍白的、仿佛拥有独立生命的肉块,顺着粘液缓缓滑出。
“噗通——”
一声湿滑而沉闷的巨响在黑缸底部炸开,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那团太岁肉块静静地躺在缸底,它的苍白与黑缸内壁的幽深形成了极致到刺眼的对比,仿佛一个不应存在于世的、活着的悖论。
烛光不安地跳动,在那肉块光滑、油腻的表面投下流动的光斑。它似乎在呼吸,极其缓慢地、微弱地一起一伏,带动着整个柔软的躯体微微颤动。先前看到的那些细微脉络,此刻变得更加清晰,如同某种初生的血管网络,深深地嵌在苍白半透明的胶质中,隐约可见有极淡的、难以分辨颜色的液体在其中缓慢流淌,仿佛正贪婪地吸收着房间里弥漫的阴性能量,以及那摇曳烛光中微不足道的热量。
温暖双手环抱在胸前,用一种近乎审视艺术品的目光,凝视着缸中那团即将成为他新躯壳的“肉”。
这具属于苏贝克的、年轻而富有生命力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与年龄气质绝不相符的、属于老练术士的满意笑容。冰冷与狂热,在这张脸上交织成一种诡异的和谐。
然而,那笑容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
一股莫名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窜上他的脊背,让他在这密闭的、气息浑浊的房间里,竟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这法子……太邪了。
华夏文化中,形神兼备才是模仿人的最高境界,同样的,制造一个人也要形神兼备,这不是流水线,并且过程只有一次。
不论时辰、八字、还是地点,都是需要严格筛选准确无误的实施的。
温暖选在中元节这天夜里12点施法,就是因为这个时刻阴气最重,最适让太岁吸收月之灵气迅速生长定型,从而达到让它成型的目的。
而今年的这个中元节更是特别,他会有血月出现,这个阴历六月又是闰六月,中元节还逢白露,那邪气是到达顶峰的,温暖的目的也挺明确,就是借助这个邪气来让太岁得以迅速发育。
即使对于他这样游走于边缘多年的人来说,以太岁为基,强夺造化,重塑人身,也是触碰乃至践踏最深重禁忌的疯狂之举。准备工作已然就绪,材料完美无瑕,但这,仅仅是拉开了通往深渊帷幕的一角。接下来要做的,才是真正逆天而行,将游离的魂魄强行打入这团非生非死的肉块之中,赋予它“形”与“神”,窃取一个“活”过来的可能。
失败?失败意味着什么,他不敢细想。魂飞魄散或许都是最仁慈的结局。
“噼啪——”
供桌上,一根白色蜡烛的烛心猛地爆开一小团灯花,声响清脆,在绝对的寂静中如同惊雷。
温暖猛地回神,目光扫过墙上古老的挂钟。时针与分针,即将在那代表极阴的数字“十二”上重叠。
子时正,中元节至。
这是一年之中阴气最盛、鬼门洞开的时刻,天地间游离的灵质活跃到极致。他选定这个时辰,就是要借这滔天阴气,洗炼太岁肉胎,强逼它吸纳月华(纵然今夜无月,其性仍在),迅速生长、定型,蜕变成一个足以容纳他魂魄的“容器”。
华夏古训,形神兼备方为人。造一个人,岂是流水线的拼装?这是窃取造物权柄的禁术,每一个步骤,每一次呼吸,都必须精准无误,与天地韵律暗合。时辰、八字、地点、法器、祭品……环环相扣,错一丝,便是万劫不复。
钟声,仿佛在虚无中敲响。
到了!
黑缸中的太岁肉块似乎也感知到了这特殊时刻的到来,表面的颤动变得明显了些许,那些脉络中的微光流动速度悄然加快。
温暖身上那件宽大的、边角绣有云纹八卦的旧道袍,是“温暖”本尊做法时惯穿的,此刻套在苏贝克这副更高更挺拔的躯体上,竟奇异地合身,不再像过去那样空荡得仿佛能藏风纳云,反而显出几分利落,甚至……一丝诡异的秀气。
仿佛这道袍也认可了这具临时躯壳,或者说,认可了藏在这躯壳里的那个古老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