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侃将军去世后,台城压力更大。
接任台城军大都督的柳晶寄信给儿子柳仲礼,传皇帝口谕,要他们别磨叽,赶紧攻击侯景,解台城之围。
衡州刺史韦粲是柳仲礼表哥,这次率军与柳仲礼同行。
他出身高门世族京兆韦氏,爷爷是南梁军神韦睿,父亲韦放做过北徐州刺史。
两人在南梁官场上朋友极多。
抵达建康的十几个将领们中,除了萧纶在京口休整,其他人都能联络上。
12月30日,十几人在城南新林苑会盟,推举10余万勤王联军大都督(盟主)。
韦粲提名柳仲礼。
裴之高反对。
但多数人支持,于是提议通过。
柳仲礼成为盟主后,随即下令:各军沿着秦淮河南岸驻军,树栅栏、搭浮桥,准备同时向北进攻。
但在指定驻军位置时,有一个地方很麻烦:青塘。
青塘靠近石头城。
而石头城是侯景军控制的唯一渡口(码头),有重兵把守。
联军进驻青塘,侯景一定感到不安,会派军攻打。
柳仲礼没法子,只能让表兄韦粲守青塘。
其它几处,萧嗣驻小航南,陈文彻、李孝钦驻守丹阳城,裴之高移防南苑……
柳仲礼要求:当晚各军务必进驻指定地点。等待进一步指令。
韦粲带来的衡州军以韦氏家族才俊为骨干,战斗力很强。
但他们在前往青塘的路上迷失方向,耽搁了时刻,到第二天早上才到达青塘。
韦粲下令迅速构筑工事,埋树栅栏,放置铁马。
侯景作为职业军人,即便是首领,他的巡阵习惯从未改变。
这时,他登上“禅灵寺”门楼,前后左右扫视四周。
忽然,他眯起了眼睛。
然后,他就看见了正在忙活的韦粲队伍。
不用说,那是勤王联军。
而且,工事还没成型,正是攻打好时机。
侯景依据对方船舰数量及阵地幅度,粗略判断大约有1万~1、3万人的样子。
侯景立即招呼2万精锐骑步兵随自己出发,杀向青塘。
韦粲的斥候发现青甲军冲过来,立即上报。
只能停下手头活计,先对付敌人。
韦粲传令:敌袭,全体迎敌。
命:军主郑逸率骑步兵正面拒敌。
水军校尉刘叔胤率楼船军包抄敌军后路。
哪知刘叔胤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行动缓慢,迟迟没进入战场。
郑逸的人马与侯景军对撞,厮杀一阵,败下阵来。
侯景军冲入韦粲大营。
韦粲不顾左右劝阻,誓不退避。
他率领韦氏子弟死守奋战,拼杀到底。
最后,韦粲,其子韦尼,其弟韦助、韦警、韦构,堂弟韦昂,以及韦氏亲戚、部曲死士几百人,与数千将士们一起战死。
被俘、逃走的各几千。
……
正在吃早饭的柳仲礼收到急报,扔下饭碗,立即上马招呼几百骑兵跟上自己,赶往青塘增援。
柳仲礼赶到战场,眼里的景象十分惨烈。
他和几百骑兵立即与侯景军展开搏杀。
柳仲礼的个人战力,略低于高傲曹、彭乐、宇文泰,曾经大败贺拔胜。
此刻对上侯景,论个人气概,远胜对方。
但柳仲礼的兵力不够,侯景身边的替补刀斧手有好几个。
柳仲礼持槊挑杀敌兵过百,有一次接近侯景,眼看就要将对方刺落马下。
侯景命不该绝,他的麾下死士支伯仁及时赶到,从后面砍中柳仲礼肩膀,让侯景逃走。
柳仲礼受伤落马,陷入泥沼,被侯景军包围。
关键时刻,柳仲礼手下死士也不含糊。
他们见主子受伤,在郭山石带领下,拼死救回柳仲礼。
……
这一战,给侯景和柳仲礼这两位猛将留下终身心理阴影。
侯景从此不敢进军越过秦淮河南岸。
而柳仲礼受到的身体和心理双重伤害。
身体伤害是次要的。
柳仲礼受到的心理重创是:
1:这场仗,韦氏家族损失惨重,精锐尽失。
柳仲礼最信任的表兄韦粲也阵亡了。
2:韦粲部被偷袭后,除了自己,勤王联军竟然再没有一支队伍派来援军!!
直到韦粲部几乎全军覆没、战事结束,他们都只是作壁上观。
柳仲礼被这一战打醒了:
除了自己和表哥,没谁打算为萧家解危拼命。
萧氏朝廷已无药可救!
也许是支伯仁的那一刀砍得柳仲礼胆魄尽散、豪气全无。
那战之后,作为勤王联军统帅的柳仲礼,再也不提对侯景军作战之事。
他只是整日饮酒。
勤王联军兵临城下,本来应该对侯景军产生巨大威胁。
由于韦粲战死时,联军盟友们的冷眼旁观态度,使得这支勤王联军,从头至尾只是一个摆设。
十几万南梁国将士,山水迢递、千里万里赶到建康,整整齐齐排在秦淮河边,只是来做皇宫守卫战的看客。
……
549年正月初4,朱异在台城里病逝。
整个朝廷内外,都把侯景之祸的责任推到朱异头上。
这显然是冤枉朱异了。
但也不是完全空穴来风。
导致侯景心态扭曲的几件事情,有些与高澄有关,有些与萧衍、萧纲有关,也有两件事的确与朱异有关。
第一件:为自己美言,拿钱多、做事少。
侯景叛出东魏时,事发仓促。
他并没预料到来自高家的危险会是这么快。
因此也就没想清楚,在南梁和西魏两家中投靠谁。
他试探一下西魏,立即得出结论:宇文泰靠不住。
然后,他试试联络南梁,发现萧衍这个老人确实有颗善良的心,能够容人。
于是,侯景决定铁下心来投奔南梁。
经过甄选,侯景在南梁朝廷拜托的大佬就是朱异。
可是,结果看来,朱异是拿钱多,出力少。
第二件事:在牵线与王谢家联姻之事上,朱异深深侮辱侯景而不自知。
侯景被皇帝萧衍册封河南王以后,他曾经幻想过革心洗面重新做人,按南朝风俗习惯融入当地社会。
因此,他求见朱异,重金拜托对方,请朱异帮忙牵线搭桥,希望能与建康城王谢世家联姻。
侯景永远也忘不了,听了自己的请求,朱异下意识显露的神情,像是听到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那意思就是:你,侯景,一个来自北方契胡族的暴发户,没经过世袭三代以上的王爷,竟然想娶我们江南世家王谢家的千金小姐?
朱异深深吸气后,尽量平和表示自己无能为力,拒绝了侯景的拜托。
侯景感觉,要不是自己身受王爷敕封、背着杀神之名,朱异可能会露出真实面目,鄙夷地呵斥自己:我朱异出身上等,身为文士,掌握禁军,官拜宰相,都没想过娶王谢家小姐。
你侯景踏马真敢想啊!滚!!
现在,朱异死了。
也许他站在台城宫墙上,看见过侯景焚烧朱雀巷、王谢里的火光浓烟。
然而,朱异绝不会想到,他无意间的神情给王谢家带来的灾难,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