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雪鸣深谙“谋事先谋人,谋人先谋局”的谋略之道,借着这顿夜宵,将说服章、卓两家其他人的任务轻松甩给了离仑和卓翼轩。
有了一帮高度配合的队友,她又拿出了打攻坚战的执着和毅力,手段百出。
不到一个月,裴父就如霜打了的茄子,满脸郁郁地私下嘱咐管家道:“日后章、卓两家的小辈们来了,务必好生招待。只要她们的要求不过分,无论她们想要什么,都尽量满足她们。”
紧接着,他又让人叫来了裴思婧和裴思恒。
书房内,檀香轻烟袅袅。
裴父板着脸坐在书案后,自顾自地翻看着手中的书卷,对朝他行肃拜礼的姐弟俩视若无睹。
裴思婧刚从演武场上下来,辫子略显凌乱,几缕发丝不听话地翘起,脖颈上还有细微的汗珠若隐若现。她眼帘微垂,脊背却挺得笔直,宛如一棵青松,始终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言不发。
裴思恒在父亲这种带着极强压迫感的沉默里感到局促不安,脸色微微发白,额上慢慢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却学着姐姐的样子,咬牙坚持不吭声。
良久,裴父方将手中的书合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眸光沉沉地盯着裴思婧,开口说道:“往后阿婧上午练箭术,下午休息。晚上若是想自己加练,不得超过一个时辰。”
“你养足了精神,给我牢牢看紧三个小的,不许她们再到处翻墙,不许再爬树爬屋顶,不许再满宅子乱蹿恶作剧,也不许去我院子里给我种的树和花搞什么嫁接——听见没有?”
“是,父亲。”裴思婧应声,语气一如从前般波澜不惊,心里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她想起昭昭说的“烈男怕缠女”,有点想笑。
原来父亲再固执守旧,也抵不住昭昭油盐不进、天不怕地不怕的浑劲儿和能哄得人昏头的甜言蜜语。
“阿恒,那条狗你要养就养在你的院子里,不许带着它乱跑,不许由着它到处出恭,不许让它进你的卧房……另外,听你姐姐的话,不许再跟着那两个调皮鬼胡闹了——听见没有?”
一连串的“不许”砸下来,裴思恒却觉得压抑感一扫而空,嘴角忍不住地上翘,忙大声回答:“是,父亲!”
太好了!黄狗小弟来福有家了,昭昭和小卓不在的时候他也有伴了。
裴思婧抬眼飞快一瞥裴父,试探地道:“父亲,若是昭昭再向我请教箭术……”
“基础可以,其他的……”裴父犹豫了数息,到底还是松了口,“待我下次休沐,亲自考校过她再说。”
章家小姑娘调皮归调皮,天赋却实在好得过分,不学箭术太浪费了。
就算猎影弓不能给她继承,凭章家与两大宗门的关系,为她弄一把好弓也不成问题。
谁说刀客就不能兼当弓手呢?
远攻近战集于一身,再加上她那颗好用的小脑瓜,不管单打独斗还是团队作战都难不倒她。
将来章家不让小姑娘进朝廷的缉妖部门,她亦能作为独立猎妖人被雇佣当外援。
立场没有偏向、行动自由,反而比卓、裴两家的小辈能看得更清楚、行事更方便。
收下这样一个徒弟,裴家不亏。
最重要的是……
裴父拿起放在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已经没有热气的茶水。
便如卓统领说的,三足鼎立比两家争锋更容易保持平衡,不至于闹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事来。
缉妖司不是卓家的私属,崇武营也不是裴家一家说了算。两家人太少了,经不起上面人折腾。
跟章家交好,三家互相守望,查缺补漏,不叫外人有机可乘。有朝一日,世间无妖,他的儿女也能凭着这份交情有个好出路。
裴父心思一定,照例叮嘱一双儿女:“功课用心,不要贪玩。”
口吻已经算是难得的和气。
裴家两姐弟齐齐应声,规规矩矩地退出书房。
刚离开正院,裴思恒就眉开眼笑地凑到姐姐身边小声道:“昭昭和小卓可真厉害,居然连父亲也……”
“嘘——”裴思婧阻止他继续往下说,拉着他快走几步,到了高墙投下的阴影里,才轻声道:“不可得意忘形。”
免得惹恼了父亲,他又后悔这么快就妥协。
“我知道了,姐。”裴思恒连忙点头。
须臾,他又禁不住想笑:“明日昭昭来了,会不会失望?她都做好长期准备了……”
裴思婧嘴角也有了笑影。
月光照亮了姐弟俩的脸,两双如出一辙的丹凤眼熠熠生辉,弯出了好看的形状。
……
庭院里,两只小黄鹂在绿树的枝桠间叽叽喳喳,跳来跳去。
清风拂过花坛里一片开得正旺的紫色七变花,细细的花茎左摇右晃,看起来快要托不住枝头累累的花球。等风走了,却又坚强地站稳了。
一只大蝴蝶落在花上,卷曲的触须一动一动的,蓝绿色的翅膀在阳光下闪闪烁烁,鲜艳夺目。
一只短毛黄狗趴在花荫下热得吐舌头。
檐廊下,裴思婧、章雪鸣、卓翼宸和裴思恒坐成一排,每个人手里捧着一个吸杯。
章雪鸣和裴思婧用的是烧制成粉红色荷花形的,粉彩花瓣为器身,淡绿花梗作器柄。器柄中空,从梗端直通花蕊内,形成吸管。
杯里盛着鲜红色的西瓜汁,西瓜在井水里了几个时辰,冰冰凉凉爽口得很。
章雪鸣叼着荷叶梗吸管咕嘟咕嘟地吸果汁,眼睛还瞄着身旁卓翼宸手里那个荷叶上趴着小青蛙的吸杯,骨碌碌转来转去。
“咕嘟、咕嘟、嘶——”
西瓜汁没了,吸管里发出吸气的空响。
章雪鸣松开吸管,惬意地呼了口气。
裴思婧顺手将空杯接过去,放到身旁的托盘里,正想叫下人去给章雪鸣再盛一杯来,就见卓翼宸十分自然地将自己那杯西瓜汁送到章雪鸣面前,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和他二哥有几分相似的温润笑容:“昭昭,我的这杯还没动过,给你。”
章雪鸣摇摇头:“你快喝吧,一会儿不凉了就不好喝了。”
卓翼宸却固执地将吸管凑到她嘴边:“你那杯的第一口是我喝的,我这杯的第一口也该你先喝。”
章雪鸣拗不过他,只得意思意思吸了一小口,轻轻推推他的胳膊:“好了,我喝过了。”
他这才笑着喝起来。
过去近一个月里,裴家姐弟已经见过无数次这对青梅竹马相处时的场景了,却仍是看得津津有味。隔空对视一眼,都是一脸“磕到了”的八卦笑容。
两个当事人浑然不觉,或者说她们早是习以为常,并不觉得自己跟的行为有什么特别的。
章雪鸣口中发出“嘬嘬嘬”的声音,引得黄狗来福一溜小跑过来,凑到她的脚边躺卧下来。
她前倾着身子,伸长了左手撸着来福的脑袋,舒服得它眯起了眼睛,喉间发出撒娇般的低低呜咽声。
章雪鸣一边撸狗头,一边偏过头去看裴思婧:“裴姐姐,你觉不觉得今天的西瓜有点熟过头了?”
口中残留的甜里带着清晰的颗粒感,凉意一过就感觉舌头上沙沙的。
裴思婧了然一笑,唤下人送了壶凉白开来,知道她很喜欢那个荷花吸杯,用清水涮了涮杯子,另倒了一杯凉白开给她。
“多谢裴姐姐~”章雪鸣双手接过来,笑容明媚。
等下人走了,她才小声抱怨道:“他们的态度变得也太快了,我还是喜欢他们从前那种绝不认输的样子。”
整府下人如临大敌,四处搜索、追击她们啥的,多有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