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边陲,寒风似刀。
三百边军,手持着那所谓的“铁穗犁”,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挥汗如雨。
要知道,自从“太子暴毙”的消息传来,这帮戍边的汉子心里就憋着一口气,恨不得立刻杀回长安,给那些个阴谋诡计的王八蛋们一个好看。
可军令如山,他们只能把这股子劲儿,全撒在了垦荒上。
校尉是个精壮汉子,胡子拉碴的,三天没刮,眼珠子瞪得像铜铃。
他心里清楚,这铁穗犁是太子殿下留下的宝贝,能不能让这帮弟兄们吃饱饭,就指着它了。
“都给老子用点劲儿!别他娘的跟娘们儿绣花似的!太子殿下在天上看着呢!”校尉嗓子都喊哑了。
这帮边军,一个个都是响当当的汉子,一听这话,更是卯足了劲儿。
仅仅三天,百亩荒田,硬生生被他们给啃了下来。
粮种入土,奇迹般地冒出了新芽,绿油油的,充满了希望。
这在以往,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李承乾,此刻却乔装成一个灰头土脸的炭工,混迹在军屯之中。
他眯着眼,看着那些士卒,有的还在用着老旧的锄头,吭哧吭哧地刨地,一天下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也就能垦半亩地。
而那些用铁穗犁的,一天能破十亩!
这差距,简直是云泥之别。
“这玩意儿,真他娘的好使!”一个老卒抹了把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
李承乾走到一旁,看着那所谓的铁穗犁,其实就是用熟铁打造的一个犁头,前端尖锐,两侧带有翻土的铁片。
结构简单粗暴,但效率却是杠杠的。
“光有工具还不行,还得有人会用,会维护。”李承乾心想。
他找到了杜君卿,这个代州铁匠的遗孀,一个眼神里都带着火的女人。
“杜娘子,我需要你做一件事。”李承乾压低了声音。
当天下午,军屯中央,燃起了一堆熊熊的篝火。
李承乾站在高处,看着那些士卒,大声说道:“我知道大家手里这铁穗犁,都是东拼西凑来的,数量不多,用坏了也没地方修。今天,我就让杜娘子给大家伙儿现场打造一批新的铁犁!”
士卒们一听,顿时沸腾了。
只见杜君卿,带着几个妇人,抬着几块巨大的废铁走了过来。
这些废铁,都是从战场上捡回来的,锈迹斑斑,破烂不堪。
“乡亲们,这些废铁,都是咱们祖辈用血汗换来的。今天,咱们就用它们,重新打造出新的铁犁,让它们继续为咱们出力!”杜君卿的声音铿锵有力,充满了感染力。
她一声令下,几个妇人立刻开始生火、拉风箱。
火炉里的温度迅速升高,废铁在高温下渐渐融化。
杜君卿亲自操锤,一下一下地敲打着,火星四溅,映红了她的脸庞。
围观的士卒们,一个个看得目不转睛,仿佛在看一场神圣的仪式。
经过几个时辰的奋战,十具崭新的铁犁,终于出炉了。
李承乾走到杜君卿面前,接过一把铁犁,仔细地端详着。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
“这十具铁犁,就赠给军屯里最贫困的十户人家。”李承乾大手一挥,将铁犁分发了下去。
拿到铁犁的农户,一个个激动得热泪盈眶,跪在地上,冲着李承乾磕头。
李承乾连忙扶起他们,说道:“大家不用谢我,要谢就谢这些铁犁,是它们让咱们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他指着铁犁的底部,说道:“我还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要在每具铁犁的底部,都刻上两行字:‘授器者不居功,用器者不忘本’!”
此话一出,全场肃静。
士卒们纷纷起立,对着李承乾,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太子殿下……不,陈公子,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
与此同时,薛仁贵率领着飞骑军,正在前往河套的路上。
“将军,咱们这次的任务,不是巡防河套吗?怎么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一个飞骑军的士兵忍不住问道。
薛仁贵瞪了他一眼,说道:“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他心里清楚,这次巡防河套,只是个幌子,真正的任务,是“截获”一支“私运铁器”的商队。
这支商队,正是杜君卿所率领的五十名女匠,她们伪装成盐贩,北上朔州,准备在那里建立一个秘密的工坊。
“将军,前面发现一支商队,形迹可疑!”一个斥候飞奔而来,报告道。
薛仁贵嘴角微微一翘,心想:“鱼儿上钩了。”
他大手一挥,下令道:“全体都有,给我围上去!”
飞骑军如狼似虎地冲了上去,将商队团团围住。
“你们是什么人?敢拦老子的路!”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从商队里走了出来,凶神恶煞地问道。
薛仁贵冷笑一声,说道:“我们是飞骑军,奉命巡查河套。你们这支商队,鬼鬼祟祟的,肯定有问题。给我搜!”
士兵们立刻冲了上去,开始搜查商队的车辆。
很快,他们就从一辆车的夹层里,搜出了一批铁器。
“将军,发现了大量的铁器!”一个士兵报告道。
“哼,果然有问题!”薛仁贵冷笑一声,说道:“私运铁器,罪同谋反!给我把他们全部抓起来,押回军营审查!”
商队的人,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将军饶命啊!我们只是些小本生意,求您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薛仁贵根本不为所动,大手一挥,下令道:“全部带走!”
当天夜里,飞骑军军营,灯火通明。
薛仁贵站在一辆囚车前,看着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杜君卿。
“杜娘子,别来无恙啊。”薛仁贵笑着说道。
杜君卿抬起头,看着薛仁贵,眼神里充满了愤怒。
“薛仁贵,你这个叛徒!你竟然帮着朝廷的人,来抓我们!”杜君卿怒吼道。
薛仁贵摇了摇头,说道:“杜娘子,你误会了。我不是要抓你们,我是要帮你们。”
说着,他亲自打开了囚车,将杜君卿放了出来。
“今夜子时,风向西北,可点火。”薛仁贵低声说道。
杜君卿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薛仁贵的意思。
她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将军。”
薛仁贵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客气,我也是为了大唐的百姓。”
他转身离去,留下杜君卿,站在夜色中,静静地等待着。
营外的巡哨,都是薛仁贵的亲兵,他们接到命令,只要看到有火光,就报告说是士卒夜炊。
子时,西北风起。
杜君卿带着女匠们,点燃了事先准备好的锻炉。
熊熊的火焰,瞬间照亮了夜空。
而在长安城,政事堂内,长孙无忌再次提起了《匠技安民疏》。
“陛下,臣在代州,亲眼看到了铁穗犁的威力。此物推广五县,亩产增三成!若是能够推广到全国,必能解决百姓的吃饭问题。”长孙无忌慷慨激昂地说道。
他拿出了崔慎行从代州带回来的田册,作为证据。
“陛下若斩百匠,边地万亩荒田将化饿殍之地;若赦其罪,此技可养十万军民。”长孙无忌掷地有声地说道。
魏征也罕见地开口说道:“昔禹治水,导而非堵。今民间自兴利器,何异于古之耒耜?”
李二坐在龙椅上,沉默不语。
他心里清楚,长孙无忌和魏征,这是在为李承乾说话。
他看着下面的大臣,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良久,他叹了口气,说道:“此事,容后再议。”
最终,他还是没有下令诛杀那些工匠。
崔慎行亲至朔州,他亲眼看到了军民共垦的景象,也亲耳听到了老卒们讲述铁穗犁的来历。
“这铁穗犁,乃是陈野所授,太子殿下,曾经秘密赐予锻法。”一个老卒说道。
崔慎行听了,心中大为震撼。
他夜宿驿站,翻阅着《火犁屯田策》的手抄本。
这本书,是李承乾亲自编写的,详细地介绍了铁穗犁的制作方法和使用技巧。
当他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忽然看到页脚,有一行小字。
“器出于民,权归于道。”
崔慎行看着这行字,久久不能平静。
他提笔重拟奏疏,在奏疏中,增加了一句话。
“使利器不藏于府库,而流于四野,乃尧舜之治。”
朔州的军屯高台上,李承乾望着那冲天的炉火,心中百感交集。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一个传令兵,飞奔而来,跪在李承乾面前。
“报……”
朔州军屯高台之上,李承乾负手而立,新炉火光映红了他那张乔装的脸,也映亮了他深邃的眼眸。
夜风猎猎,吹动着他粗布麻衣,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凝重。
“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一个传令兵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声音急促而带着几分颤抖:“长安有变!王承恩奉旨搜查东宫旧侍,徐惠…徐惠娘娘被拘掖庭!”
李承乾闻言,面色平静如水,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幕。
他微微眯起眼睛,望着那冲天的炉火,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这片火光之中。
“知道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他缓缓抬起手,将手中那本破旧的《工民要略》残卷,投入了熊熊燃烧的炉火之中。
火焰瞬间腾起,将残卷吞噬殆尽,也仿佛要将他心中的某些念头一并焚烧殆尽。
“是时候…该回去了。”他低声喃喃,声音轻的只有自己能够听到。
火光中,一枚还未刻上名字的铁穗,悄无声息地被包入了军报之中,随着薛仁贵的信使,连夜南下。
“将军,这批器械的损耗清单,务必亲手交给长孙大人。”薛仁贵拍了拍信使的肩膀,
信使重重地点了点头,将那份军报贴身藏好,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马蹄声渐行渐远,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