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瘦驴,果真慢得可以。
李承乾,哦不,现在应该叫陈野,牵着它晃晃悠悠地进了淮南地界。
放眼望去,春耕景象倒是热火朝天,只是这耕作方式……一言难尽。
“这哪是种地,分明是糟蹋地!”陈野心里嘀咕。
只见农户们一窝蜂似的把麦种撒下去,深浅不一,密度更是随心所欲,简直是“广撒网,碰运气”。
用陈野的话来说,这是“随机播种法”,能不能丰收,全看老天爷心情。
更离谱的是施肥,不是把粪直接糊在苗上,就是干脆不施肥,任凭麦苗自生自灭。
陈野看得直摇头,这哪是种庄稼,这是“放养”!
他暗暗叹了口气,看来“农业现代化”的任务,比他想象的还要艰巨。
既来之,则安之。
陈野寻了个小地主家,说是来做长工。
那地主见他身板单薄,又牵着这么一头“老弱病残”的驴,本不想要,但陈野开出的工钱极低,几乎是白干,地主这才勉强答应。
第一天,陈野就被安排去犁地。
他看着东家那歪歪扭扭的犁沟,实在忍不住了:“东家,这犁地可不能这么犁啊,得横平竖直,等距密植!”
地主一听,乐了:“呦呵,你还懂种地?我种了一辈子地,还没听过什么‘横平竖直’的说法!你倒是说说,怎么个‘横平竖直’法?”
陈野也不怯场,从驴背上取下竹尺,在田里划了起来:“看好了,先用竹尺划出横线,再划出竖线,保证每一行每一列都整整齐齐,像棋盘一样。”
“然后呢?”地主抱着膀子,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然后,每穴三颗麦籽,间距七寸。”陈野一边说,一边示范,“这样种出来的麦苗,通风透光,营养充足,保证亩产翻一番!”
“放屁!”地主啐了一口,“要是这么种地能亩产翻一番,老子早就发财了,还用得着你来教?”
陈野也不争辩,又开始说起施肥的事:“东家,这施肥也得讲究方法,不能乱来。我有个‘粪土三比方’,保证麦苗长得壮壮的。”
“什么‘粪土三比方’?”地主一脸不屑。
“三成厩肥,五成草木灰,二成熟土,混合沤制。”陈野解释道,“这样沤出来的肥料,肥力足,还不会烧苗。”
“行了行了,别说了。”地主摆摆手,“老子听都听不懂。你就按我说的做,少给我整这些花里胡哨的!”
陈野无奈,只好闭嘴。
不过,队里有个寡妇,名叫赵十三,却对陈野的“新法”上了心。
她识得几个字,偷偷把陈野说的“横直等距密植法”和“粪土三比方”记了下来。
第二天,赵十三找到陈野:“陈先生,我能不能用你的方法,试种半亩地?”
陈野看着她那充满希望的眼神,点了点头:“当然可以。不过,东家那边……”
“没事,我自己跟他说。”赵十三咬了咬牙,“就算种不好,也算是我自己担着。”
于是,赵十三带着队里十二个同样是寡妇的姐妹,偷偷摸摸地开垦了一块半亩大的荒地,按照陈野的方法,种起了“新法麦”。
而此时,远在长安的皇宫里。
武媚娘正对着一面绣着精美图案的宫扇发呆。
扇面上,绣的不是花鸟鱼虫,而是一幅密密麻麻的“密植图”。
自从上次从那些做梦的宫女口中听到那些奇奇怪怪的“科技名词”后,武媚娘就留了个心眼。
她派人暗中打听,得知这些“科技名词”,都与华阴城新出现的“算学钟”有关。
她隐隐觉得,这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一个足以改变整个大唐的秘密。
当她得知淮南有人试种“农科田”的消息后,立刻命人将《淮南耕法》的传抄本送入宫中,又召集了八名出身农家的宫婢,开设了“田策夜课”。
“姐妹们,都说说,这‘密植法’,能增产多少?”武媚娘问道。
“回娘娘,奴婢在家时也听老人们说过,种地要稀疏有致,不能太密,否则会影响收成。”一个宫婢说道。
“可这‘密植法’,却反其道而行之,说是要‘等距密植’,每穴三籽,间距七寸。”武媚娘指着扇面上的“密植图”,“你们觉得,这可行吗?”
宫婢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易下结论。
武媚娘见状,又说道:“还有这‘粪土三比方’,你们怎么看?”
“娘娘,奴婢觉得这‘粪土三比方’倒是有些道理。”另一个宫婢说道,“以前在家时,老人们也说过,施肥要讲究配比,不能乱来。”
“好,说得好!”武媚娘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好好的研究一下这‘淮南耕法’,看看它到底有什么玄机。”
她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说道:“如果女子能增产,为何不能主田契?”
几天后,一位颇受李二宠爱的妃子,在一次闲聊时,状似无意地向李二提起:“陛下,臣妾听说南方有女户种麦,产量极高,不如召她们入宫授艺,也好让宫里的娘娘们学学,以后也能帮陛下分忧解难。”
李二听了,微微一笑:“哦?还有这等事?也好,传旨,让孙思邈巡视南方时,顺便看看这‘女户种麦’是怎么回事。”
再说孙思邈,奉旨巡视南方,一路风尘仆仆,终于来到了淮南。
他先是察看了各地的疫情情况,又询问了当地的官员,得知淮南一带,今年春耕普遍采用了新的耕作方法,产量有望大幅提高。
孙思邈好奇,便亲自下田查看。
当他来到赵十三试种的“新法田”时,顿时眼前一亮。
只见那半亩田地里,麦苗齐整,绿浪翻涌,长势喜人,与周围那些稀稀拉拉的麦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这是怎么回事?”孙思邈惊讶地问道。
“回禀大人,这是我们按照陈野先生教的方法种的。”赵十三答道。
“陈野先生?”孙思邈一愣,“他是何人?”
“他只是个普通的佃户。”赵十三说道,“不过,他懂很多种田的知识,教我们‘横直等距密植法’,还教我们‘粪土三比方’。”
孙思邈听了,更加好奇。
他仔细观察着田里的麦苗,又察看了田边的沟渠,发现这些沟渠的走向,竟然暗合“分压引流术”的原理。
他抚须长叹:“工科入匠,医科入药,今农科入田……道已遍野!”
与此同时,在长安太庙外。
新碑即将落成,崔知晦独自一人守在碑前。
夜深人静,四周一片漆黑。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几个黑衣人手持利刃,冲向石碑。
“你们想干什么?”崔知晦大喝一声,挺身而出,想要阻止他们。
“少管闲事!”一个黑衣人恶狠狠地说道,挥刀砍向崔知晦。
崔知晦躲闪不及,肩上中了一刀。
但他顾不上疼痛,拼命地扑向石碑,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石碑。
黑衣人见状,更加疯狂地砍杀崔知晦,还放火焚烧石碑。
崔知晦咬紧牙关,死死地压在石碑上,任凭刀剑加身,火焰焚烧。
“谁敢动石碑,我就和你们拼了!”他嘶声力竭地吼道。
附近的百姓听到动静,纷纷赶来。
他们看到崔知晦浑身是血,拼命地保护着石碑,顿时怒火中烧。
“保护石碑!”一个老妇人喊道,她把自己儿子小时候穿的破鞋放在石碑的基座上:“我儿死于瘟疫,今日名未刻,魂亦安。”
百姓们纷纷围拢过来,用自己的身体筑成一道人墙,保护着石碑。
黑衣人见状,知道无法得逞,只好狼狈逃窜。
大火终于被扑灭了,石碑完好无损,只是上面沾满了崔知晦的鲜血。
鲜血渗入石缝,如朱砂描金一般,显得更加庄严神圣。
崔知晦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指着石碑上“韩十四”的名字,断断续续地说:“我的……名字……刻上去了……就好……”
说完,他便闭上了眼睛。
而此时,李承乾正站在麦田的尽头。
他望着远处,那里,赵十三正率领着众女,收割着金黄色的麦子……
金色的麦浪在风中摇曳,像是大唐盛世最华丽的地毯。
李承乾站在田埂上,眯着眼,看着赵十三她们弯着腰,熟练地收割着。
那金灿灿的麦穗,沉甸甸的,压弯了腰,像极了努力生活的百姓。
“六石!绝对六石打底!”赵十三的声音都劈叉了,带着丰收的喜悦。
几个光屁股小孩在田埂上疯跑,突然,一个熊孩子指着地上的驴蹄印,大喊大叫:“快看快看!陈先生的驴,踩出新麦啦!”
李承乾哈哈一笑,心说这可真是“驴”有应得。
他走到田埂边的岩壁旁,拿起一块磨得锋利的石刀,一刀一刀地刻下几个大字:麦起于尘,国生于野。
字迹苍劲有力,带着一种破土而出的力量。
突然,地平线上出现一个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那是一匹快马,马上的骑士举着一面明黄色的绸缎,风中猎猎作响。
“是北边来的!”赵十三放下镰刀,有些紧张。
骑士飞奔至李承乾跟前,翻身下马,气喘吁吁地展开黄绸,高声道:“圣人有旨!……这位可是陈……唔,先生?”
李承乾笑着点了点头。
骑士清了清嗓子,用一种略带滑稽的腔调念道:“……今有无名夫子,教民以道,胜万卷经书……”
他念完,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李承乾,又看了看周围的麦田,挠了挠头:“那个……圣人的意思是……”
李承乾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笑而不语,只是抬头望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