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朱红的墨迹仿佛一滴浓血,晕染在李二的圣旨上,也溅落在长安城的空气里。
西市,人头攒动,比过年赶集还热闹。
菜贩子挑着担子在人群外围叫卖,小商小贩趁机兜售瓜果点心。
今日的主角可不是他们,而是那高台之上,跪着的,即将人头落地的——高履行。
崔知晦一身缟素,站在刑台下,手里捧着厚厚的《宗匠录》,就像捧着三百零一条人命。
他那只瞎掉的耳朵,仿佛还在嗡嗡作响,回荡着匠户们临终前的哀嚎。
“未正名者不可祭!未录籍者不得祀!若今日只斩一人头,不斩百年弊制,则死者永为孤魂!”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声音在西市上空回荡,撞击着围观百姓的耳膜,也撞击着他们麻木的心。
他展开那本浸染了血泪的《宗匠录》,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三百零一个名字,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破碎的家庭,一段被掩埋的冤屈。
匠户们跟着他齐声诵读着名字,那声音,像是从地底下传来,带着无尽的悲凉和愤怒,在西市上空盘旋,久久不散。
监刑官抹了抹额头的汗,这阵仗,他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
斩也不是,不斩也不是,左右为难。
最后,他咬了咬牙,挥了挥手:“先刻碑文,再行刑!”
消息传到高士廉耳朵里,老家伙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他就不信了,一个快死的贱民,还能翻了天?
“去!找两个人,把那块破石头给我砸了!”他阴沉着脸,下了死令。
两名死士趁着夜色潜入西市。
他们不知道的是,韩十四早就得了武媚娘的线报,带着一帮幸存的匠户,守在石碑旁边,就等着他们来呢!
夜半时分,火光冲天。死士挥舞着铁凿,狠狠地砸向石碑。
“住手!”韩十四怒吼一声,扑了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石碑。
其他匠户也纷纷涌上来,用血肉之躯筑成了一道人墙。
崔知晦用那只残耳贴着石碑,感受着一下一下的震动,嘶声喊道:“此碑刻的是命!你们毁一块,我们补十块!”
火光映红了夜空,也映红了百姓们的脸。
他们提着灯笼,从四面八方涌来,加入了守护石碑的队伍。
一夜之间,碑林火海不灭,仿佛是为亡魂守灵。
柳氏带着三十六名遗属妇孺,抬着三担净米来到西市。
她们披麻戴孝,步履蹒跚,却眼神坚定。
“他们生前没吃过一口好米,死后也不能饿着走!”柳氏颤抖着声音,将米煮成饭,摆在石碑前,点燃香烛,祭奠亡魂。
衙役想上前阻拦,却被围观的百姓怒目而视:“他们吃的本就是我们的命!”
一个老卒跪在地上,捧着饭碗,泪流满面:“爹,儿给你送饭来了……”
武媚娘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切,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她命人将高履行抄家所得的八百石陈米分装成百袋,每袋上都贴着一张纸条:“此米曾吞人命,今还于民。”
各坊设灶熬粥,施舍百姓,题匾“斩官米”。
孩童们唱着歌谣:“高大人头落地,我们碗里有米。”
更有匠户将米供在井畔,焚香告慰:“哥,仇报了,饭来了。”
西市,火光与灯阵交映,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人心……长安城,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韩十四擦了擦脸上的血,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守碑人,喃喃道:“这……这才是刚刚开始……”
东宫井台边,李承乾负手而立,刑场方向的火光与灯阵交织,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成了!
他知道,这颗埋下的“根”,已经开始躁动了。
“薛仁贵何在?”李承乾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属下在!”薛仁贵身形一闪,已单膝跪地。
“《匠籍复录章程》,誊抄十份,加盖孤的东宫印信。”李承乾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别送什么政事堂了,直接给长安城五品以上的官员家里送去。记得,要敲锣打鼓地送,就说是孤的新年礼物。”
“喏!”
“对了,每份章程上,都附一句‘温馨’提示:今日斩的是高履行,明日查的是谁家账?”
当夜,户部主事杜如晦的侄子家眷,悄无声息地送来一张空白名帖,上面用颤抖的字迹写着:“求名,不求怜。”这年头,谁家屁股底下是干净的?
太极殿内,李二正借着烛光翻阅新呈上来的《复籍草案》。
看着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突然,案前的烛火“噗”的一声,跳动了一下,在墙上映出一个大大的“根”字,那笔画,像刀刻斧凿一般,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李二揉了揉眉心,总觉得一股无名火在胸中燃烧。
“陛下,夜深了,龙体要紧。”贴身太监小心翼翼地劝道。
李二摆了摆手,突然问道:“房玄龄最近在干什么?”
“回陛下,房相这几日偶感风寒,在家休养。”
李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神深邃得如同这夜空……房玄龄病卧三日,忽召心腹小吏入房,取出尘封铁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