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务挺的火把就像一根导火索,点燃了西市压抑已久的怒火。
火光摇曳,映照在匠户遗属们饱经风霜的脸上,那是一种混合着悲痛、愤怒和一丝希冀的光芒。
守庙老僧的钟声还在耳畔回荡,一下一下,敲击着程务挺的心房。
他突然觉得这钟声不再肃穆,而是悲壮,像一首无字的挽歌,在为这些被历史遗忘的匠人鸣不平。
西市,暗流涌动。
杜楚客,这位魏王府旧僚,此刻就像一只蛰伏的毒蛇,吐着信子,寻找着复仇的机会。
昏暗的客栈房间里,十几个身影围坐在一起,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杜楚客颤抖着摊开李泰生前的手稿残页,上面“火政司岁耗粮三千石,实用工不足半,余皆入私囊……若不查,恐酿大祸”的字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殿下不是死于天雷,是死于说破了真话!”杜楚客的声音嘶哑,带着刻骨的仇恨。
众人相拥而泣,悲愤交加,誓要为李泰讨回公道。
他们决定联名上书,揭露火政司的贪腐,为魏王平反。
然而,第二天清晨,第一个签名的记室参军就暴毙家中,死状惨烈,喉咙里塞满了从井底挖出的那种霉米。
恐惧,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开来。
政事堂上,魏征负手而立,目光如炬。
他冷笑一声,当众展开《匠籍初录》原件,指着其中一条朱批:“太宗亲注:‘凡匿匠籍、虚报工耗者,视同欺君。’”
他环视诸臣,语气冰冷:“如今三百匠户无名无录,粮账虚报,疫由霉米——谁在欺君?是守井的太子,还是捂井的权臣?”
房玄龄沉默不语,高士廉拍案而起,却被魏征凌厉的目光逼退:“魏王查案而死,今日又有谁想步其后尘?” 这句话,像一把利剑,悬在了每个人的头顶。
东宫井畔,柳氏抱着韩十四,将亡子遗留的破衣、工牌、半块铁饼放入竹篮,点燃祭火。
火光映红了她布满皱纹的脸庞,也映红了她那双饱含泪水的眼睛。
“儿啊,你吃了一辈子霉米,今天娘给你烧净饭,烧新衣,烧个有名有姓的魂!”她颤声哭诉,声音嘶哑,像夜空中呜咽的风。
火光中,井底突然升腾起一阵红雾,仿佛有风声低回,像极了亡魂的叹息。
这一幕,深深地触动了围观百姓的心弦,他们纷纷效仿,将纸钱、木牌、旧衣投入火中,祭奠那些无辜的亡魂。
一夜之间,井口火光不灭,宛如信火传世,照亮了黑暗,也点燃了希望。
武媚娘,这位心思缜密的东宫侍女,此刻正巧妙地利用着这股民怨。
她命人将“天雷引”的故事改编,说太子借天雷劈死魏王,是为了掩盖火政司的罪证;而今井火复燃,是魏王冤魂归来,指引真相。
她在城南疫坊立起一个草人,上书“高士廉”三字,焚于井口,高呼:“天雷不劈太子,劈的是吃人骨的狗!”百姓信以为真,奔走相告,就连宫中的老宦官都私下议论:“那夜雷火,原是替天行道。”
长安城,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东宫的井火,越烧越旺,映红了半边天,也映红了李承乾平静的脸庞。
“殿下,”薛仁贵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观星台那边……”他没有说完,但李承乾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观星台上,李承乾负手而立,眺望着那冲天而起的井火,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民心如烈火烹油,这把火,烧得够旺!
他心知,是时候再添一把柴了。
“薛仁贵。”李承乾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薛仁贵立刻上前,抱拳道:“殿下,末将在!”
“将那三百块铁牌,重新熔铸。”李承乾缓缓说道,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铸成一口铜钟,铭刻‘庚字号殉工名录’,一个名字都不能少。”
“殿下,这是要……”薛仁贵有些疑惑。
李承乾眼神深邃,望向远方:“送至太庙侧碑林,附言:此钟不为丧,为信——信火不灭,信义长存。”
当夜,长安城内,铁匠们挥汗如雨,火星四溅。
熔炉里,铁水翻滚,仿佛要将一切黑暗都吞噬殆尽。
钟成之刻,异象突生!
东宫井底,火光骤然暴涨,一道赤红的光柱,如同火山喷发般直冲云霄,将整个夜空都染成了血红色。
与此同时,太极殿内。
李二正襟危坐,在微弱的灯光下批阅奏折。
突然,他感觉眼前一亮,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窗纸上,映出一个巨大的光影——那赫然是一口古朴的铜钟,悬于井上,钟身烈火缠绕,仿佛要焚尽世间一切罪恶。
更令人心惊的是,那熊熊烈火之中,隐约可见两个大字,如烙印一般,刻在钟身之上:“承乾”。
李二猛地站起身,脸色阴晴不定,他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奏折,发出“咯咯”的声响。
夜风呼啸,吹灭了殿外一盏盏宫灯,整个太极殿陷入一片黑暗。
而就在此时,一顶不起眼的小轿,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东宫外幽深的小巷之中。
房玄龄佝偻着身子,从轿中钻了出来,神情复杂地看着那被火光映红的宫墙。
他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仆人上前。
“去,将这个送进去。”房玄龄压低声音说道,递给仆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记住,交给太子殿下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