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输了。
一番话,像滚烫的水,呛的明怨生口喉发哑。
这样刺心的话,他听过太多次。
望着滚落的棋子,他偏偏脑袋,忽而一笑。
“是,我输了。”他挤出一个苦涩且牵强的笑,“神君棋艺高超,临众人之上。你的话,我会认真考虑的。”
明怨生回答后,让玹灵子彻底松了口气。
梦里他总怕话说重了,会把他们都锁死在冉遗的噩梦中。
如今清醒着说出口,原以为明怨生会纠缠,没想到他竟这般 “接纳”。
他抖抖袖子,起身。
“妖皇能明白我的意思,便再好不过。日后,你我仍是挚友,若你想下棋、品茶,或是有要事吩咐,我随叫随到。时辰不早,我先告辞了。”
玹灵子抬袖合礼,临走时还查探了一眼,发现他神色并未有变。
他好像真的接纳了。
两人各自行完礼,金色身影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里。
人走后,明怨生重新坐了回去。
他捏着那掉下的棋,牵唇怎么都笑不出来。
你何时才能明白,我已非你不可。
外人再好,却不是你。
被折磨了这么久,明怨生的心态逐渐放平。
从前,他以为许清弦的出现,会让一切变得有所不同。
可到头来,还是他痴心妄想。
天上的太阳,哪能只照着他一人?夜晚的明月,不能只为他独独照路。
我恨明月高悬,独不照我。
救世的神之子,当然属于世界。
明怨生走回堂上,橙黄的光阴打在脸上,遮蔽下眼底的痛。
刚踏进门槛,就被一个晃悠悠的身影拦住,是喝得半醉的涂山忆。
他的酒友玉鸾,捧着酒壶侧趴桌面,泪水横流。
他全身的色彩湮下,平日红鸾纷飞的红线,都蔫蔫地垂着。
“裴兄!你今日怎么喝这么少?”涂山忆捏着酒杯,往他胸口凑,酒液晃得洒了几滴。
“我知道你刚大病初愈,可你恢复得快啊!今儿个高兴,必须喝个一醉方休!”
明怨生摸上酒杯,若有所思。
“好,喝吧,一醉方休。”他搀着人,找了处空位坐下。
桌上的菜肴空盘不少,下酒菜是没了。
涂山忆不拿起酒壶就往他杯里倒,酒液溢出来,顺着杯壁往下流。
从前,他便是个醉狐狸。在微光泠离去后,人更是醉的浑噩。
“来,碰杯!”
“嗒。”的一声轻响,两只酒杯撞在一起。
酒杯碰后,不喜饮酒的明怨生,反而一饮而尽。
“哎呦,裴兄,心情这么不好啊?”他的举措,把酩酊大醉的人都吓醒不少,“哪有人这么喝酒的?”
“再来。”明怨生抢过酒壶,抢过酒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仰头又干了。
涂山忆撑在案上,单看着他,一口没下肚。
他望着望着,忽而发笑。
“虽说没下酒菜,但你这‘心事’,可比什么菜都下酒啊。说说,是不是神君又惹你不快了?”
“砰——”灌完三杯后,明怨生把杯子砸向桌案,酒液溅了一地。
明怨生是个喝酒不上脸的人,可眼底的红却藏不住。
“他叫……我另寻芳心。”
“什么?哈哈哈哈哈!”涂山忆放肆的嘲笑起来,涂山忆笑得前仰后合,眼泪出来了。
明怨生不爽地睨着眼看他,等着他把自己笑到倒凳。
“哈哈哈哈,他也太难懂了吧。”涂山忆擦着自己眼尾边的泪,不知是笑他的,还是自己哭的。
见他这般,明怨生又给自己续酒,一杯杯灌。
“你们在这拉扯个来回,其实我——特别羡慕的。”
方才还开怀大笑的人,忽而转乐为悲。
他哗啦啦的掉起小珍珠。明怨生确定,那是他的泪。
“你都不知道……微光泠真的不在了。”他抽泣的道着。
“他只要一转世,我就会去找他。无论他是男是女,是丑是美,我其实都不在意!”
涂山忆挂着凄凄地面色,惹人垂怜:“可是无论怎么转世,他都不再是那个人了……”
“七百年前我虽说过,我不再追求他,一定要把心都留给我。我甘愿当个过客,在他的人生里,像个贼鼠偷几段时光,就足矣了。”
“可我真的好不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我不想看到他变成十恶不赦的混蛋,不想看着他英年早逝愿望落空,更不想看着他深爱旁人……不惜伤我。”
“所以,我羡慕你啊。你看,许清弦就算忘了前尘,可他还是他,你见到的,还是你爱的那个人。”
闻言,明怨生并未回话。
涂山忆的确很苦,次次追寻,次次落空。
刚失去微光泠的他,坚定的认为只要等待,就能再见。
但逐渐的,他不再相信这些。微光泠,至始至终只有一位。
这一位死了,哪怕转世有着相同的灵魂,却再也无法回到“爱他”的那个人。
得不到爱的狐族,是会死的。他能撑这么久,全凭一丝念想。
明怨生可怜他,垂悲他。可每个人的苦,是无法比较的。
他与涂山忆状况不同,无法对比。
“砰——”
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 “砰” 的一声。
涂山忆直挺挺地往后倒,摔在地上,醉死过去了。
“哎!狐狸。”明怨生没能及时拉住他,待人砸了个痛,才把人捞起。
这会儿,他分不清涂山忆是醉晕了,还是真的睡死了。
酒席举行许久,菜盘空,酒水也空。
席面渐渐散去,众人一一告别后,明怨生的酒劲儿上来了。
他走向自己的寝室,人看着风吹不倒,可走到自认为的屋口时,才发觉走错了。
“这儿怎么不是寝室?”他问着,一旁恰好洒扫的婢女停下回话。
“陛下,这里是书房。您走反了。”
“噢,是么。”明怨生调转步伐,但没走出几步,又叫婢女拦下。
“哎!陛下,这里也不对。您喝酒了吧?”
明怨生愣愣点头,在这儿服侍他的婢女,大都熟悉他的行为习惯。
“陛下,您跟我来吧,我帮您准备沐浴和醒酒汤。”
“好。”他乖乖跟着婢女走,像个没睡醒的孩子。
明怨生的庭院内,有一处很大的汤泉,为他一人所用。
婢女很快端来醒酒汤,又忙着准备汤泉的用品。
明怨生坐在桌边,舀起醒酒汤喝了一口。
他越吃越不对劲:怎么没滋没味的?
“陛下,汤泉准备好了。” 婢女走过来,“我帮您宽衣,您下去泡一泡,酒气便散了。”
明怨生很听话地举起双臂。
婢女动作麻利,几下就褪去他外层的衣物,只剩里衣。
她摘下他身上的饰品,把他领到汤泉边。
“陛下,里衣脱了放这儿就好,那边是新衣物。您醒酒快,也不喜人伺候,我便去院外候着,有事您叫我。”
“嗯,多谢。”明怨生点点头。
婢女行了礼,端着空碗和换下的衣物退了出去。
人一空,明怨生便褪去衣物,往池中走去。
热水烧着他的身躯,无形中让受伤的心,愈加添薪加柴。
玹灵子要他另寻所爱,真是好狠的心。
他仰头望着天,酒昏的迷蒙,在眼底铺出一层层纱。
奇怪,怎么感觉酒意还未褪下。
明怨生揣疑着,启法用妖力退酒意。
他指尖在胸口滑动半晌后,忽然定住了。
他瞳孔一缩:酿春丹!?
这逼不退,又熟悉的东西,跟他之前品味过的触感,别无二致。
涂山忆,又造大祸。
明怨生不敢耽搁,连忙施法封闭心脉,压下体内的燥热。
酿春丹的作用不如之前强烈,应当是涂山忆无意中下的。
这么少的量,以他十几万年的根基,还能应对。
压下春丹的药效后,醉酒的眩晕感也渐渐散了。
他松了口气,靠在汤泉边,闭着眼想静一静。
可刚静下心,就听见门外传来吵嚷声:“神君!您不能进去!陛下正在洗沐呢!”
“神君,您喝多了,我扶您回春庭吧。哎,神君!您等等啊!”
婢女的声音越来越急,明怨生猛地睁开眼。
玹灵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