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温以缇突然抬手,指尖在惊堂木上轻轻一叩,清脆的声响瞬间压下了堂下的嘈杂。她目光扫过众人,话锋陡转,声音里添了几分锐利:“但本官手中,尚有另一批证据,此案并非全然如先前定论,仍有存疑之处。”
这话一出,堂下瞬间静了,连周家众人都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愕。
温以缇继续道:“因此本官今日升堂,还要审此案的另一部分。周家姨娘蓄意陷害主母,周府一众人等串通医者、买通关节、篡改医案,甚至包庇罪犯,桩桩件件,皆需从头理清!”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温以缇不再多言,指尖指向堂侧:“传第一位证人。”
一老婆子被衙役引至堂中,虽仍有怯意,却在看到温以缇眼中的威严时,定了定神,将当日所见和盘托出:“奴婢曾在周家后院打杂,亲眼见姨娘身边的翠儿,多次偷偷给主母的安胎药换药包。主母被罚跪那天,也是翠儿让人锁了偏院的门,连口热水都送不进去……”
她话音未落,周姨娘猛地抬头,厉声打断:“你这奴才!当年就是因手脚不干净被赶出去的,如今定是收了好处,故意污蔑我!”
“放肆!”温以缇拍案,惊堂木的声响让公堂颤了颤,“公堂之上,岂容你随意插话?本官断案,只问证据,不问身份。你若清白,自会还你公道;若真有罪,便是哭破喉咙也无用。”
她看向老仆,语气稍缓却不失威严:“你可有凭证证明所言非虚?”
老仆忙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笺,双手奉上:“这是奴婢亲笔写下的证词,上面还有牙行中人的旁证,可证奴婢所言无假。”
衙役将证词呈至案前,温以缇仔细翻阅后,又传召了第二位证人,仆妇走到堂中,看到周老爷夫妇与姨娘,身子微微发颤,却在温以缇的目光鼓励下,颤声道:“奴婢干娘曾是主母院儿里的身边的人,姨娘身边的翠儿,好几次趁干娘送水时换了主母的药碗,威胁干娘。主母罚跪那天,翠儿还找干娘借过偏院的钥匙,说怕主母受风。大爷最宠爱姨娘,干娘不敢得罪她…现在想来,根本是故意不让人进去搭救……”
“你胡说!”周太太急声辩解,“我儿媳当年犯错,罚她跪是家规所在,怎会是故意害她?”温以缇却不看周太太,转而对衙役道:“传第三位证人,周家后厨杂役。”
杂役上前,躬身道:“回大人,小人在周家后厨当差时,常看到姨娘让人把主母的滋补汤端去她自己房里,说是替主母尝尝是否合口,可每次端过去,就再也没送回主母院里。”
紧接着,前院小厮也被传上堂,他低着头,声音虽小却清晰:“小人曾无意间听到老爷和大夫说话,老爷早就知道姨娘买通大夫的事,却只说事已至此……都闭上嘴。”
小厮的话让周老爷脸色瞬间惨白,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明宇看着堂中举证的周家旧仆,脸色瞬间涨得通红,青筋在额角突突直跳。
他指着那些证人,声音因愤怒而嘶哑:“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刁奴!我周家好吃好喝养着你们,供你们衣食无忧,你们竟敢反过来咬主子一口,简直是狼心狗肺!”
话音未落,他便像疯了般要冲上前去厮打,可刚迈出两步,就被一旁养济寺的衙役眼疾手快地摁住。
衙役力道极重,将他死死按在地上,周明宇挣扎着扭动身子,却只能徒劳地瞪着那些证人,嘴里仍不住地怒骂。
堂下众人更是哗然,此前还觉得女官断案恐有疏漏,可此刻证人证词环环相扣,显然是早就调查好的,竟比其他一个案件审好几次的官员审案还要细致。
有人忍不住低声赞叹:“温大人虽是女子,查案却这般缜密,怕是许多男官都及不上。”
温以缇见状,拿起案上最关键的物证,那本泛黄的医录,缓缓起身。
阳光透过公堂,落在她的官服上,竟让那抹绯色添了几分凛然:“周老爷,你以为当年给了大夫封口费,销毁了药方,就能掩盖真相?”
她将医录翻开,展示给堂下众人,“这医录是本官派人从大夫旧宅中寻得,上面不仅写明了姨娘买通大夫,将安胎药膳换成寒凉之物的汤药方子与换药日期,末尾还有大夫的私注,写着你与周太太在儿媳难产时察觉端倪,强行压下此事!甚至不许稳婆全力施救!”
医录被传看至周老爷面前,他盯着上面的字迹,双手颤抖,再也无法辩驳。
周家姨娘见大势已去,瘫软在地,泪水直流:“我只是为自己的孩子打算,我没想害死她……”
温以缇看着她,眼神中没有半分怜悯:“你为一己私欲,谋害主母与腹中胎儿。周老爷夫妇为护你与所谓的周家香火,包庇罪行,罔顾人命,桩桩件件,皆已触犯《大庆律》中谋害亲眷、包庇重罪之条,证据确凿,容不得你们抵赖。”
陈侍讲与陈太太先是对视一眼,两人眼中满是错愕,随即便被浓浓的不敢置信取代。
他们死死盯着堂上周家人,仿佛要从那些躲闪的眼神里,看清当年女儿惨死的真相。
陈太太身子猛地一晃,一声凄厉的惊呼卡在喉咙里,下一秒便瘫坐在地,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指着周家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原、原来是你们!真的是你们故意害死我儿!你们好狠的心啊……就为了一个妾室,竟能对怀着身孕的正妻下此毒手!”
陈侍讲也没了往日里权衡利弊的沉稳,眼眶通红,想起女儿生前的模样,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痛得几乎喘不过气。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声音沙哑地喃喃自语:“是爹爹没用,是爹爹没能早点为你主持公道……是爹爹错了,错得离谱啊……”
此时的陈侍讲,满心都是对女儿的愧疚,他更恨自己先前的算计。为了家族、为了权衡利弊,竟全然忽略了女儿在周家的处境。
她当年怀着身孕,在冰冷的偏院里等待死亡降临,该是何等绝望无助?
可自己这个做爹爹的,却让她的冤屈压了这么久,直到今日才勉强讨回公道。
想到这里,他胸口阵阵发闷,眼眶通红,连呼吸都带着难以言说的自责与痛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