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彦的肩膀剧烈颤抖,双手捂着脸,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不……不是这样的……难道真的是因为我……”
他猛地抬头看向一旁沉默的林侍郎,眼神里带着一丝乞求的茫然。
“你父亲是算计了裴家,裴家也的确有错,他们懦弱、护短,为了家族颜面牺牲女儿。”
温以缇顺着他的目光扫过林侍郎,语气却没半分缓和,“可你父亲说的倒也不全是假话,若非逼不得已,他未必愿意脏了自己的手。他的错,明明白白摆在台面上。可你的错,藏在痴情的幌子下,更让人不齿。”
“你若真不愿,大可以同你父亲撕破脸皮,在退婚时站出来拦着。可你没有,你只让她等。”
温以缇的声音陡然拔高,“世家先前也有女子被陷害退婚,最后被逼得羞愧自尽。他们本就懂这种流言的杀伤力,却依旧选择压迫裴姑娘,这是他们的罪。可你林文彦,才是这桩悲剧真正的始作俑者!”
“若裴家肯尽力,能洗清她的名声;若你肯出头,能护她周全。可裴家没做,你也没做。”温以缇直起身,看着瘫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林文彦,语气里满是失望。
“这一切,说到底都是你的轻视。你从没想过要真正护着她,你只在乎自己的学业、自己的名声、自己的前程,是你的自私,把她推向了死路!”
温以缇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精准戳破林文彦多年来用体面和逃避裹紧的真相,更是重重砸在残酷现实上。
终于,林文彦紧绷的神经彻底断裂,他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嘶吼,眼前骤然一黑,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林侍郎再顾不上仪态,老脸上满是疼惜与慌乱,几乎是踉跄着扑过去,紧紧抱着儿子软倒的身体,声音发颤地唤:“彦儿!彦儿你醒醒!”
温以缇立在一旁,眸底掠过一丝淡不可察的波澜,随即抬手揉了揉眉心,沉声道:“来人。”
殿外的安公公应声而入,躬身候命:“大人。”
“去把林公子抬到偏殿静养,寻太医来为其诊治。”温以缇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安公公领命,立刻招呼宫人轻手轻脚地将林文彦抬走。
林侍郎本想跟着去看看儿子,刚挪开脚步,就被温以缇叫住:“林侍郎留步。”
“看林公子的模样,不过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我已让人传了太医,你不必挂心。眼下,咱们还是先聊正事吧。”
林侍郎僵在原地,心中满是震惊。
温以缇这个丫头,在这宫中竟能如此呼风唤雨,连太医都能随传随到?
他强压下翻涌的诧异,攥了攥袖中的手,终究还是坐回了原位,只是眼底的焦急与担忧,怎么也藏不住。
温以缇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声音沉了几分:“林侍郎,你可否再寻到当年为你做事的那个裴家子弟?”
林侍郎闻言一怔,眉头瞬间拧成疙瘩,语气郑重又带着几分警惕:“温大人这是想……?”
温以缇身体微微前倾,“你想保林家、保林公子,仅靠裴家与林家两家的说辞远远不够。那裴氏子弟是当年之事的关键之人,断不能就这般隐于幕后。更何况,林侍郎,我得先跟你说清楚。
此事终究是林家有错在先,你们必须承担一部分责任。我不会因为你许给的利益,就刻意隐瞒真相,否则,我也配不上这正四品的养济寺卿官职!”
“温大人这是想反悔?”林侍郎声音也冷了下来,“你要切记,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是你太贪心了!”
温以缇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辩驳的坚定:“我的确都想要,既想要查清真相,也想要保林家周全,但说我贪心,却不对。
即便没有林家的帮助和承诺,我依然不会将过错全部扣在林家头上;而就算林家许了我天大的利益,我也不会把林家的错一笔抹煞。”
见林侍郎还皱着眉,显然没回过味来,温以缇又添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几分反问:“林侍郎不妨好好想想,若没有我从中为你们林家说句公道话,一旦此案完全铺开,所有细节公之于众,谁会是被抨击最狠、被世人骂得最惨的那一方?”
林侍郎瞳孔骤然一缩,心中的迷雾仿佛被一阵风吹散,他脸色发白,声音有些发虚:“是……是我林家。”
温以缇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点了点头:“没错。礼部侍郎之位,位高权重,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盼着你们林家出错。裴家虽是世家大族,却也得对你们有所忌惮,不然也不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
她顿了顿,语气更沉,“林家在京城举足轻重,可盯着你们位置的人,也不知有多少。此案中,裴家、林家、还有当年的中间人,三方都有过错,但林家若是没有我插手,你们的错处定会被人无限放大。
到那时,林家还能不能保住京城名门的体面,林侍郎你这个三品侍郎之位,究竟还能不能坐得稳,可就难说了。”
林侍郎的声音里满是按捺不住的焦急:“可……可就算有温大人你在,一旦将我林家陷害裴氏的真相公之于众,依然会万劫不复啊!”
他说着,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眼底满是惶惶不安。
温以缇声音却透着几分清明:“林侍郎莫不是忘了?若此事只关乎林家陷害裴姑娘,倒也罢了。可偏偏,没有裴氏一族的冷漠、放弃与古板族规,没有裴家子弟的帮凶、陷害之举,裴姑娘何至于殒命,落得香消玉殒的下场?”
她目光直直看向林侍郎,语气加重了几分:“若此事仅是林家一人所为,酿成这般惨祸,那你们确实百口莫辩。可偏偏,此事牵扯多方,这里头的主次轻重,林侍郎可得分清。是裴氏子弟中出了奸人,更是裴家那冰冷的族规,才是压死裴姑娘的最后一根稻草,这才是她殒命的关键。”
林侍郎听完,瞳孔骤然一缩,先前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脸上的慌乱也褪去大半。他长长舒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沙哑:“啊……这样便好,这样便好。”
话虽如此,他的眼神却沉了下去,带着几分落寞,“即便此事过后,我林家名声受损,甚至会受些责罚,那也算是应得的报应。”
可这份落寞里,半分悔意也无。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曾为了林家的权势,策划过无数算计。
即便重来一次,他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人与人的立场不同,取舍本就天差地别。
官场从来都是如此,脚下踩着无数人的尸骨往上爬,成者王侯败者寇。
你若能站到一定高度,过往的算计便都是“审时度势”。你若一朝跌落,曾经的手段便全成了“奸佞狡诈”。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温以缇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世间纠葛,往往非一端之过,本难脱俗世纷扰,亦无法斩断所有是非牵绊,人心纠葛近身。
然纵是如此,亦需守定本心、笃信所想,且是非过错,从无轻易可断的定论,所谓公道对错,本就存于人心。
立场各异,所见的曲直自会不同,难有绝对的评判标准。
温以缇所求的,从来不是保全谁的权势,也不是偏袒谁的立场,只是想还裴姑娘一个迟来的清白。
至于其他的,她管不了,也不想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