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以缇那边的动静,不过一个时辰便如风般传到了正熙帝耳朵里。明黄书案后,正熙帝指尖捏着朱笔,目光仍落在奏折上,嘴角却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对身旁侍立的裘总管道。
“瞧瞧,你先前总忧心那丫头太过刚正,易在朝堂吃亏。如今看来,人家心思通透着呢,哪里用得着瞎操心?”
他顿了顿,朱笔在奏折上轻轻圈点,语气里添了几分赞许:“今日这事,更能看出她已摸透了为官的分寸,也懂了世间存活的门道。刚正虽好,却需懂变通,方能行得长远。”
裘总管闻言,连忙躬身垂首,脸上满是“受教”的神色,语气带着几分愧意:“陛下说得是!老奴先前确实多虑了。论起这份圆滑通透,老奴拍马也赶不上温大人。果真是应了那句水至清则无鱼,过刚易折,懂得顺势而为,才是真本事。”
正熙帝放下朱笔,抬手揉了揉眉心,神色添了几分感慨:“这世间的对与错,本就没有全然分明的界限。一件错事,若能用数件对的事去弥补、去挽回,到最后未必不能落个好结果。可若是一件错事之上,再叠着无数件错事,只知遮掩、不懂悔改,那最后只能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裘总管,语气里多了几分深意:“温丫头最难得的,便是懂这个理。”
温以缇不执着于揪着一点错处不放,也不被非黑即白的念头困住,既守住了本心要还裴氏姑娘清白,又懂得为林家留一线余地。
这般处事,既顾全了公道,也存了人情,比那些只会死磕规矩的老臣,多了几分活气。
裘总管连忙点头附和:“陛下慧眼,温大人这般年纪便有如此心境,定是陛下的得力臂膀。”
正熙帝轻笑一声,重新拿起朱笔,目光落回奏折上,却慢悠悠补了一句:“朕倒盼着她能一直保持这份通透,别等将来身居高位,反倒被权势迷了眼。毕竟这朝堂之上,最难得的从不是懂得变通,而是变通之后,还能守住最初的那份心。”
温以缇尚不知正熙帝对自己现在已有这般高的评价。
林文彦经太医施针诊治,终于从昏沉中苏醒,脸色虽依旧苍白如纸,但身子无碍。
林侍郎见状,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也顾不上多寒暄,只匆匆叮嘱几句,便带着儿子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退出了宫。
他眼下还有更紧要的事等着办。
一是寻到那位同为流言主角的苏公子,二是找到当年与林家一同陷害裴姑娘的裴家子弟。
这两件事,根本无需温以缇多叮嘱。
能坐到礼部侍郎的位置,林侍郎怎会不懂其中利害?
若不尽快办妥,林家只会陷得更深。
其实方才与林侍郎对峙时,温以缇有好几个瞬间都按捺不住。
她多想对着林侍郎高声喊出来,说自己行的从来都是公正之道,生来做官便是为了给受冤之人讨回公道,绝不肯让作恶者逍遥法外!
那些话堵在喉咙里,几乎要冲出来,可她终究还是压了下去。
她太清楚“逼急”的后果了,兔子急了尚且咬人,若把林家逼到绝境,他们只会拼死反扑。
到那时,本可轻易了结的事,反倒会变成一团糟,得不偿失。
倒不如卖林侍郎一个人情,毕竟在裴姑娘的事上,林家并非全然的罪魁祸首 属于他们的报应也早就来了不是吗…
“哎……”温以缇轻轻吐出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也并非那般清明廉洁、铁面无私。
殿门被轻轻推开,常芙走进来,见她神色低落,连忙吩咐人将东西一一摆上桌
炖得绵糯的人参乌鸡汤,汤色清亮,飘着几粒枸杞;蒸得软嫩的红枣山药糕,裹着一层薄薄的蜂蜜,甜香扑鼻;酥烂的燕窝羹、旁边还放着一小碟核桃芝麻糊,是特意磨细了养胃的…
满满当当摆了一桌,都是太医叮嘱的、适合久病初愈者滋养身子的佳品。
“姐姐,别总为旁人的事烦心啦。”常芙拉着她的手腕,把她按到桌边,语气带着几分嗔怪,“你自己说的,身体是奋斗的本钱,可得好好补一补。今日这些,你都得吃完哦!”
她顿了顿,又笑着补充,“还记得你之前跟我说,只有吃到合心意的吃食,才会觉得真心快乐吗?快尝尝,这燕窝羹我盯着尚食局的人炖了两个时辰呢!”
温以缇看着满桌的补品,先是心头一暖,可转念一想,又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虽说近来清瘦了些,但她本就是娃娃脸的底子,脸上总带着几分肉感,看着格外有福气。
先前她还暗自欢喜,想着等身子彻底恢复,就保持这份匀称的身材,可照常芙这般“进补”法,用不了多久,自己岂不是又要变回圆圆滚滚的模样?
她眨了眨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可不想再被人打趣“温大人看着像个福娃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