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到了初冬,又只是红水的分支,河面便窄了许多。
但是工室早就预料到了这种状况,且离岸太近也带不动工室的水锤。
特意将作坊往河道内延伸了两丈。
因此叮叮当当的锻压声自水锤作坊立好后便一直没有停歇过。
“还是这声音听着悦耳!”望着不远处的水锤作坊,宝鼎半眯起眼睛,语气满是唏嘘与回忆。
“确实悦耳!
有两年多,近三年没听到锻锤的声音了。”
跟着感慨了一句,黄品将身子斜靠在等着装车的大车车板上,对宝鼎一扬下巴,“想安登了?”
宝鼎将刚抛进嘴里的果干三两下吞下肚,嘿嘿一乐道:“我又不是恶祛,家里妻儿可是和睦的很。
出来这么久,哪能不想呢。”
黄品微微颔首的同时,嘴角上扬笑了笑。
他的脑海里除了安登城,还出现了安登塞的模样。
不过抬眼看了一眼河面,黄品敛了笑意轻叹一声。
世事当真无常。
那个时候哪里会想到打算落脚一辈子当家的地方,反而待的时间是最短的。
而且想到安登,就不可避免的想到蒙恬。
想到蒙恬,自然又不可避免的想到政哥。
想到这两位老祖宗,自然心就要跟着抽痛一下。
因为费了大劲,哪一个也没保住。
“公子,你说王离会动咱们安登吗?”
宝鼎没看到黄品脸上的萧瑟,询问了一句后,又往嘴里塞了一颗果干,边嚼边继续道:“安登那边不仅有锻铁工室,同样也有水锤。
北军想有大动作,必然要先将安登握在手里。”
说到这,宝鼎脸上浮出一抹忧愁色,摇摇头道:“不过我估摸他不敢。
瓷器与搪瓷可是北军更将分润财帛的大头。
王离敢乱来,作坊一毁就没了进项。
本就没了士气,这么一来怕是哗变都有可能。”
“王离为何要毁了作坊?难道不会派人接手?
既然能接了烧瓷的作坊,锻铁工室与水锤作坊又如何能不接手?”
看到宝鼎的脸色猛得一变,黄品哭笑不得的抬手在其肩膀上锤了一拳,“你那心思与这河道没什么区别。
时宽时窄,让人分不清到底是真聪慧,还是假聪慧。
安登在九原,难道他两个嫡子就没在岭南?”
“公子可冤枉我了。”
先是急吼吼的应了一声,宝鼎装作吃痛的样子揉揉肩膀,瘪着嘴继续道:“这个我琢磨到了。
可王离被功名给迷了眼,怕是不会顾忌王元与王威。”
黄品没理会宝鼎的表演,只是摇了摇头,将目光投向河面。
根据蒙毅临逃出咸阳前最后传过来的传信来判断,王离最后的底线应该还是守住了。
毕竟是个极其骄傲的人。
完全是被行营的李斯与赵高给算计了。
估摸着是出于反正里外不是人的心态,再不接手北军,实在是太亏了。
另外,也可以断定,王离心中对李斯会骂的要多脏就有多脏。
若是河西那边拳头挥得好,再有南军入了巴蜀,或许与北军之争未必就会太过惨烈。
不过再想到在红水这边待些日子就要回临贺,黄品无声的自嘲笑了笑。
他遇事的谋划就跟心电图一样。
稍稍事成走高一些,保准就要出个意外,使得局势一次又一次出乎他的预料。
还是省省力气,爱咋咋样吧。
想到这,黄品转过身再次看宝鼎,抿嘴笑了笑道:“让你任了辎车都尉,心里有没有怨气。”
宝鼎同样笑了笑,“辎车就是倒个短,到了津渡是要装船的。
到了平城寨,也是用驮马拉着。
可看不出谁是辎营的锐士,谁是革车的徒卒。”
顿了顿,宝鼎敛了笑容,正色道:“行军带的并非以往的辎重。
不管是炮还是火药,握在自己人手里才放心。
何况水锤锻压的军粮分发与烧弄,还有马匹的顾养,没人比得上短兵。”
说了缘由,宝鼎再维持不住正色,皱巴起脸道:“就是炼过的乌薪实在太少,沿途樵薪的活计得吃些苦。”
黄品翻了一眼宝鼎,“你和拱扬锵不熟吗?
别忘了他还一个好大孙在你帐下呢。
况且岭南狼兵……”
说到一半,听到水锤作坊传来了喧哗声,以及快速走过来的脚步声,黄品没再继续说下去,将目光投了过去。
“安国侯不愧被世人称颂,不但兵道无双,于工道上真是天下无人能及!”
听了刘邦的话,黄品淡淡一笑,“这样的话我都听的耳朵长了茧子。”
半认为半调侃一句,黄品先对刘邦招了招手,随后边迈步沿着河岸漫步,边继续道:“你可是我钦点的都尉,说些旁的吧。”
看出黄品有话要单独与他说,刘邦小心翼翼的跟了上去。
但是黄品不想听夸赞的话,又猜不透想听什么。
这让刘邦犯了难,跟在后边走了半晌也不知道开口说什么。
“不用猜我的心思,就是让你随意说说。”猜到刘邦的窘迫,黄品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笑吟吟道:“也不必紧张,说什么都行,甚至是心有疑惑也可以提出来。”
眼下如梦般的境遇,让刘邦在一众面前虽然表现的很淡定,其实内心还是有些发慌的。
毕竟去过咸阳也见过世面,之前又跟张耳以及通过张耳认识不少有才学之人。
学识与认知都并不算低的刘邦,从不认为无缘无故就会有这样的大好事落在头上。
只是黄品的身份实在太高,再有疑惑也没法以及没机会问。
这次黄品的话中显然有解惑的意思,且态度也极为和?。
加之刘邦从来不是扭捏的性子,低头悄悄深呼吸了一下,便咬牙开口道:“安国侯为天下日月星辰,而邦乃烂草中的萤火之虫。
不管何事,帮都没有资格与安国侯相谈。”
顿了顿,刘邦稽了一礼,抬起目光咬牙道:“邦乃一罪吏,武无功勋,文不为大家。
不过邦虽无他长,却唯有一身胆。
若有必死之事,不说安国侯如此厚待,只凭安国侯的赐名以及敬仰与敬佩,邦绝无二话与怨言。”
黄品虽然到了平城寨后,便没怎么与刘邦有过近距离的接触。
但身为岭南一哥,刘邦的言行怎么能逃的过黄品的眼睛。
与刘邦最初给他的印象相比,已经有了很大不同。
倒不是说就帮真跟影视剧里演的那样在这个阶段就是个纯混混。
而是发现刘邦是个极为清醒、极为有决断力的人。
换句话说,对利弊得失衡量的很明白很清楚。
知道怎么选择才会利益最大化。
此外,不得不承认刘邦那嘴确实也是会说。
既然是这样的性格,只要始终保持着下手比他狠,心也比他黑就好。
所以黄品改了主意,打算提前把对沛县这帮祖宗的安排交代一下。
刘邦能把疑惑说出来,显然参观水锤作坊的效果不错。
不过黄品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刘邦看了半晌。
直到刘邦被看的不自在,黄品才似笑非笑道:“除了萧何,我也是一个面相大家。
你虽然年岁大了些,却与我极为相合。
而且你家里的子嗣必定不凡,日后不敢说有多大的功勋,可那一腔热血却让人敬佩。”
收回目光,黄品转过去再次迈步,边走边继续道:“还有,你也是个有大才之人。
只不过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的大才是什么而已。
此次你们跟着短兵回道平城寨后,稍做休整就要开拔。
走山上他国之路,直奔巴蜀。
而到了巴蜀,就该到了你做活计的时候。
巴郡会先交由你治理,期间不但不可出乱,更要筹集大军所耗。
且还要随时能够征集至少五万锐士!”
说完对刘邦而言如同惊雷的安排,黄品再次停下脚步,“知道你心有惶恐。
路上多与宝鼎请教!”
略微停顿了一下,黄品转过身再次看向刘邦,“既然敢这样安排,就会给你足够的胆气!”
说罢,黄品对宝鼎一挥手,“带着刘都尉去见识见识你那些宝贝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