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阳城县廷的一处宅院内,蒙直竭力想要坐直身子,发现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略显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狰狞,蒙直无奈的再次将身子靠在木榻上。
“知晓你心中难过,但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将蒙直的无奈看在眼里的阳城县令轻声安抚了一句,亲手将案几上的汤药端到蒙直跟前,“我在将军帐下不单听令十几年,还娶了蒙氏之女。
如今你阿翁被迫逃离咸阳,将军又被害而死。
这个仇,于情于理我都要帮你去报。
但也要选个好时机才行,不然只会害了自己的性命。”
蒙直没有接过汤药,而是疲惫当中带着焦急与愤慨道:“等,等,等,先生说要等,连你也要说等。
可就这么等下去,胡亥岂不是也掌控了实权?!
河西那边又是咸阳紧盯之地,蒙旷根本没法动弹。
能动的就只有我。
到时候还如何给大伯复仇!”
听了蒙直的话,阳城县令杨安不急不缓的又一次将汤药递了过去,“你急那是应当的。
但急并不意味着就一定可以行事。
况且你现在急火攻心之下染了风寒,还如何能赶路。
总归是要先把身子将养好。”
蒙直这次没有再拒绝,毕竟杨安说的有道理。
身子好不起来,什么事都做不成。
接过碗后将汤药一口气都灌了下去。
闭眼琢磨了一下,蒙直心里还是发急,睁开眼睛道:“啊兄问问医师,我这身子将养几日能好。”
杨安摆了摆手,挨着木榻坐了下来,“你心火太盛,不把火清掉,可不好将养。”
看到蒙直的脸色好似又白了几分,杨安赶忙解释道:“不是在诓你,也不是不想帮你。
你只管将养身子,旁的我都帮你琢磨好了。”
蒙直以为杨安要替他鱼死网破,皱起眉头道:“不能把你牵连进来。
再说你手下的人手也不够,且对咸阳也不了解。
万万不能犯险。”
杨安颔首道:“事以密成以泄败,我自己有几分斤两自己知晓。
帮你谋划的是以缓行事。”
担心蒙直再次着急,杨安佩囊里掏出一份空白的照身贴递了过去,“咸阳既然将河西那边列为叛逆,必然要有所动作。
不但直道盘查的极严,郡道与县道也开始盘查。
阳城这里有我在,你自然是没人来盘查。
但出了阳城,照身贴要么不敢亮,要么亮了就要被抓。
你想走就得先换个新的照身贴。
而换帖容易,难的是乡里那边的安排。
所以你急不得,借着安排乡里那边,好好养一养身子。”
解释到这,杨安抬手捋了捋胡须,神色一正道:“你阿翁先行回到咸阳,最终却逃往河西,可见咸阳宫的重臣,几乎都倒向了胡亥。
即便是道路没人盘查,安然回到咸阳又能如何。
不敢露面之下,没人给你透露宫里的行踪,成不得事的。”
“亏陛下如此厚待他们,尽是些不忠不义的小人!”
恨声骂了一句,蒙直的神色变得颓然,“按你所言,怕是要等先生与河西那边占了大势才能复仇。
可这样一来,又哪能轮到我亲手为大伯把仇报了。”
“你急,公子旷比你更急,可还不得为了大局先隐忍着。”
摇头应了一句,杨安抬手指向南边,继续道:“你是聪慧之人,只是一迷了心窍才看不清眼前事。
不过你跟着安国侯的时日不短,稍稍琢磨琢磨就能想的明白。”
说到这,杨安又将指向南边的手臂挪到了东边,语气低沉道:“原楚地的几郡都闹腾的厉害,这是个机会。”
闻言蒙直先是一愣,飞快地思量了一下,猛得诧异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借势?或是直接去找那些余孽?”
杨安缓缓点点头,“就说你是个聪慧的,一点就想的通透。”
从佩囊里掏出一份原楚国的舆图摊在案几上,杨安目光灼灼的看着蒙直道:“有些话不好直说,也不用去说。
毕竟面对往后的大势,咱们都是棋子。
不用去想执棋人是个什么心思。”
将手点在江东的位置上,杨安眼中着精芒道:“通过这几郡的谣言来看,岭南绝对不会对叛逆坐视不理。
你那位先生只是在等,等各郡的叛逆都蹦哒出来才会动手。
你既然着急,那咱们就添把火,主动把叛逆给早些引出来。”
蒙直强挺着坐直身体看向舆图,又咀嚼了一下杨安的话,神色猛然一变,声音发颤道:“难道你的意思是咱们要假做叛逆先行叛逆之事?”
杨安没有任何迟疑,重重点头道:“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将指在舆图上的手,在蕲县的位置上又是一点,杨安压着兴奋继续道:“咸阳正在大肆征劳役与缩短了上傅的时日。
且陈郡直往北上的道路也还未复通。
必然要到蕲县这里领命汇合,先走滨海道,再走临晋道奔赴北地。
而这里离着江东可不远,且在楚国时就是边垂重地。
反心就属这两处最大。
只要有人敢先站出来,必然会有叛逆紧随其后。
而只要乱起来,你那位先生必然再坐不住。”
蒙直先是眸光一亮,但紧接着又变的晦暗,摇摇头道:“如此好是好,只怕会坏了先生的谋划。”
杨安无所谓的摆摆手,“动手之前把谋划传信给你先生,这样算不得犯了忌讳。”
蒙直没有应声,而是边盯着舆图边仔细琢磨起来。
先生的谋划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提早将叛逆引出来固然是加快了他复仇的脚步。
可先生之所以要等,就是因为岭南的军资还筹备的不大够。
但若是就此放弃这个谋划,蒙直又极不甘心。
拧紧眉头在蕲县的四周扫了扫,将目光落在身处的陈郡,蒙直的目光又一次亮了起来。
飞快地盘衡一阵,蒙直竭力在案几上重重拍了一下,“这个谋划可行,但是要有所变动。
陈郡既是有半郡民丰之地,也是叛逆通往关中的必经之地。
而且先是跳出来的分量还不够重。
在蕲县闹起来后,调头再回陈郡!
若是叛逆得知陈郡会轻易克下,必然再无顾虑。
到时我与先生一北一南卡住叛逆,算不上坏了先生的谋划。”
杨安眉头一挑,略微琢磨了一下,猛得用力击掌道:“甚好,如此甚好。
这边有我做接应,一路所走又是原来楚国的兵道。
且无需闹的那么大,只要克下阳城,此事便能成!”
将目光挪到方才递过去的空白照身贴上,杨安笑吟吟道:“这回不必那么焦急了。
我会给你安排个带领上傅戍边之职。
至于名字,你自己取一个吧。”
蒙直点头道:“既然身处陈郡,那便陈为姓。
至于名……
就叫胜吧,只胜不败的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