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殿下看错了!”慧能慌了,伸手去推她,力气大得惊人,“只是些废弃的杂物,快随小尼出去用斋饭吧!”
司马锦绣被她推得一个踉跄,撞在佛像底座上。后脑勺磕到坚硬的木头,却不觉得疼,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洞里的景象攫住了。她看见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小狐妖,正用冻得发紫的小手,试图解开脚上的锁链,锁链的倒钩已经嵌进了肉里,血顺着脚踝流下来,在地上积了一小滩,被她用手指划来划去,像是在画什么。
“你们把他们关在这里做什么?”司马锦绣猛地回头,目光像刀一样刺向慧能,“柳林呢?他让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这个?”
慧能的脸彻底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殿……殿下……不是的……是……是王爷让我们好生看管……”
“看管?”司马锦绣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这就是你们的看管?把他们当牲畜一样锁着?他们也是条命!”
她忽然想起七岁那年,刘公公扔进沸水的波斯猫,惨叫声撕心裂肺。那时她觉得残忍,可眼前的景象,比那惨烈百倍千倍。这些妖族被剜去利爪,拔去尖牙,像被阉割的牲畜一样圈养着,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
“放开他们!”司马锦绣冲过去,想去扯那些铁链,手指刚碰到冰冷的铁环,就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拽了回来。
是青黛。她不知何时跟了过来,脸色凝重地按住司马锦绣的肩膀:“公主,不可!王爷有令,不得擅动洞里的任何东西!”
“放开我!”司马锦绣挣扎着,目光扫过洞里那些绝望的眼睛,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不上气,“他们是柳林抓来的?他要对他们做什么?!”
“殿下息怒。”青黛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这些妖族是从洛阳逃来的,身上带着陛下的密令,王爷留着他们,是为了查清当年洛阳妖族叛乱的真相。”
“查清真相就要把他们关在这里?”司马锦绣指着那个小狐妖,她的尾巴已经被铁链磨得露出了骨头,却还在对着洞口的方向,发出细细的呜咽,“你看她!她才多大?她能知道什么真相?!”
慧能和那两个年轻尼姑吓得跪在了地上,浑身发抖,嘴里不停念着“阿弥陀佛”,可那声音里没有半分虔诚,只有恐惧。
就在这时,洞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那个虎头人猛地撞向铁链,“哐当”一声巨响,铁链上的倒钩深深嵌进他的皮肉里,血瞬间涌了出来。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只是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司马锦绣,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杀了我们……求求你……杀了我们……”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柳林是骗子……他说只要我们说出秘密就放我们走……可他把我们关在这里……每天都要抽血……抽妖丹……”
抽血?抽妖丹?司马锦绣的瞳孔骤然收缩。她听说过,妖族的内丹是修行的根本,抽了内丹,就像人被抽了魂魄,只能慢慢等死。
“你胡说!”青黛厉声喝道,手按在了腰间的短刀上,“王爷从未做过这等事!”
“呵呵……”虎头人发出一阵凄厉的笑,血沫从嘴角涌出来,“没做过?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每天都有人来……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孩子……”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了,巨大的虎头垂了下去,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我的孩子才三个月……他们连他都不放过……”
司马锦绣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看着洞里那些妖族,有的断了胳膊,有的没了尾巴,还有的肚子鼓鼓的,像是怀了孕,却依旧被铁链锁着,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这哪里是看管?这分明是地狱!
“柳林……他到底想做什么?”司马锦绣的声音发哑,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看懂过那个男人。他给她暖玉令牌,给她狐裘,甚至在她处置翠儿时选择相信她,可背地里,却在这清静佛门里,藏着这样一个血腥的秘密。
“公主,斋饭备好了。”石绿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个食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王爷说,上完香就该用斋了,莫要误了时辰。”
司马锦绣看着她手里的食盒,忽然觉得一阵反胃。那食盒里飘出的饭菜香,混着洞里飘来的血腥味,恶心的让人想呕吐。
“我不饿。”她后退一步,目光再次投向洞里,那个小狐妖已经累得睡着了,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王爷的吩咐,属下不敢违抗。”石绿上前一步,食盒递到她面前,“公主若是不用,属下只能回禀王爷了。”
这是威胁。司马锦绣懂。她若在这里闹起来,柳林立刻就会知道。他既然把她带来这里,就是算准了她会发现,甚至……是故意让她发现。
他想看看,她会怎么做。
司马锦绣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接过食盒:“带路吧。”
青黛和石绿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离开大雄宝殿时,司马锦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道黑漆漆的洞口还在佛像后面张着,像一张吞噬生命的嘴。洞里的妖族已经安静下来,只有那个虎头人,还在低声呜咽,声音像钝刀子割肉,一下下剐着她的耳膜。
慧能和那两个尼姑跟在后面,脚步踉跄,像是怕极了她。司马锦绣瞥了眼她们宽大的僧袍袖子,忽然发现,那根本不是袖子,而是用粗布缝起来的布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藏着什么。
斋堂在东厢房,里面摆着张梨花木的方桌,桌上放着三碗素面,青菜豆腐,看着倒还清爽。可司马锦绣一想到这寺院里的景象,就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殿下请用。”慧能给她递过筷子,筷子是普通的竹筷,却在顶端刻着个小小的狼头——那是镇北军的徽记。
司马锦绣没有接,只是盯着她的眼睛:“你们根本不是尼姑,对吧?”
慧能的手猛地一抖,筷子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们是柳林的人。”司马锦绣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是玄甲军里的女兵,对不对?那些被锁起来的和尚,才是真正的寒山寺僧人。”
两个年轻尼姑猛地抬起头,她们的脸上根本没有剃度的痕迹,只是用墨汁涂了层假的戒疤,此刻被吓得褪了色,露出底下原本的肤色。
慧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再也装不下去了,声音带着哭腔:“公主饶命!属下们也是奉命行事!王爷说,这些妖族身份特殊,不能让外人知道,只能委屈寺里的僧人了!”
“委屈?”司马锦绣冷笑,“把他们锁起来,用你们这些假尼姑取而代之,这就是你们的委屈?”
她拿起桌上的素面,筷子戳进碗里,豆腐被戳得稀烂。“这面里,加了什么?”
慧能的脸瞬间惨白如纸:“没……没加什么……就是普通的素面……”
“是吗?”司马锦绣夹起一筷子面,凑到鼻尖闻了闻。除了青菜的清香,还有一股极淡的药味,像是安神的草药,却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腥气。
她忽然明白了。柳林不仅让她看妖族,还要让她吃下这碗加了料的面。他在试探她的底线,试探她是否真的能接受他的一切,包括这血腥的秘密。
司马锦绣放下筷子,站起身:“面我就不吃了。替我转告王爷,今日的香,我上完了。”
她转身往外走,青黛和石绿立刻跟上。经过院子里的银杏树时,她忽然停住脚步,抬头望去。树杈上挂着个小小的布偶,是用红布缝的,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眼睛,像是个狐狸的模样。
那是那个小狐妖的吧?或许是她被抓来之前,藏在树上的。
司马锦绣伸出手,想要够下来,指尖却只碰到一片冰凉的空气。
“公主,该走了。”青黛提醒道。
她收回手,转身走出了寒山寺的山门。门槛依旧很高,跨出去时,她仿佛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呜咽,像那个小狐妖在哭。
马车再次驶动,寒山寺的朱漆牌坊渐渐缩成一个小点。司马锦绣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睛,洞里那些凄惨的景象却挥之不去。
柳林,你到底想让我看到什么?
你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车窗外的阳光越来越烈,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可司马锦绣却觉得,自己像是刚从冰窖里走出来,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暖的。
寒山寺的钟声远远传来,依旧滞涩难听,像无数妖族的哀嚎,在风里,飘了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