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年察觉那人似在唤他,于是停顿片刻后,转头望去。
只见细雪如雨,那人撑伞而立,白衣胜雪,白发如霜,身后的灯光模糊又温柔,将其镀上一层柔光。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少年不知道怎么说,因为他此生仅有的词汇无法描述。
若真要说,对方就像一位误入此间的谪仙,是话本中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君。
恍惚间,少年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入一汪秋水。
此刻,仿佛时间也为他们驻足。
来来往往的行人从他们身边经过,如同奔流的时间长河,却没有将他们的故事翻向下一页。
就好像……他们永远留在那一刻。
“你是……”
少年呆呆地望着对方,他在对方眸中看到了另一个人,那是一个叫作沈琰的人。
可惜,他终究不是他。
少年收回目光,连带思绪一并收回,然后朝眼前的男子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问道:
“前辈,您是在叫我吗?”
“……”
看着眼前少年陌生的脸庞,听着那陌生的声音,李剑一眼中的光芒瞬间破灭,重新归于一片死寂。
他闭上眼,摇了摇头。
“抱歉,我认错人了。”
“没事。”
少年不在意地笑了笑,然后没有丝毫犹豫地直接转身离开。
或许眼前这人与曾经的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这些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因为沈琰已经死了,死在那场汹涌的火海之中,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这时,身后又传来那人的询问。
“那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深吸一口气,望着漫天飞雪,轻声回道:
“我叫……宿雪。”
李剑一看着对方的背影,心中不禁生起阵阵苦涩,他明知自己这样不对,但还是忍不住。
他几步追上对方,哑声说道:
“我知道是你回来了,对吗?”
“……”
宿雪沉默片刻,回眸看着他,眼神逐渐冰冷。
“我说了,我不是他。”
“他与你的一切,皆与我无关。”
“是吗?”李剑一垂眸望着他,眼中翻涌着难以言说的情绪,语气强硬:
“那你为什么要回到这里?”
“……”
宿雪沉默不语,没有回复。
见此,李剑一又往前走几步,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到半米。
“龙域距此亿万里之遥,敢问这座小小的人间,又有什么值得你回来?”
感受到他的逼近,宿雪不由得往后退了退,然后一脸傲然道:
“怎么?这是你家啊?还不准别人来?”
说着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嘲讽。
“哎,我真的很烦你们这些人。”
“明明是你们自己不好好珍惜对方,等对方死后又表现出很在意的样子,你们在装给谁……”
下一秒,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眼前的男子垂着眸子,眼中透着被这番话刺痛的伤心,整个人看起来仿佛要碎了一样。
“不要说这种话,好吗?”
“我和他之间,不是这样的。”
“我们……”
李剑一停顿片刻,似乎想起曾经的往事,犹豫片刻后,他缓缓叹了口气,往后退了几步。
“也罢,和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终究不是他。”
说完,他径直离开。
身后,宿雪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将手放到胸口,无奈地闭上眼。
“是啊,我不是他。”
“他曾经拥有的一切,都不属于我,无论仇恨还是喜欢,都是给他的,不是给我的。”
“我也没有资格,去享受这一切。”
他就这样站在原地,望着雪渐渐下大,最终模糊了李剑一失落的背影,脑海中忽然响起刚才对方的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回来这里?”
他沉默片刻,用掌心感受着心脏的剧烈跳动,在心中答道:
“因为……我放心不下一个人。”
那个人,如同烙印一般刻在这副自灰烬中诞生的身躯之上,刻在灵魂的至深处,永志不忘。
虽然他记不得对方的面容,也记不得对方的名字,甚至忘了有关对方的点点滴滴。
但他记得,那份痛苦与挣扎。
世人说,若缘分已尽,轮回又有何用?可若刻骨铭心,又何惧缘分有无?
宿雪深呼一口气,眼中带着坚定。
“我会找到你的。”
……
十五年前。
地府,黄泉客栈。
孟婆看着门外那个与众不同的亡魂,频频叹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她走到那口熬孟婆汤的锅前,自言自语地开始熬汤。
“这孟婆汤啊,其实就是人世间的七情六欲之泪,加上忘川之水熬制而成。”
“若是只加了苦情泪啊,那便成了忘情水,喝下之后,什么都记得,唯独记得不得喜欢的人。”
“可若……没有加苦情泪,那事情就有意思了。”
“哦?那会怎样?”
不知何时到来的顾盛酩靠在灶台边,一脸好奇地看着孟婆搅弄着那锅黑糊糊的汤水。
孟婆笑呵呵地看着他,意味深长道:
“喝下之后啊,前世的什么都会忘得一干二净,唯独会记得那份情感。”
“就连人也会忘了?”
“当然是全部忘喽——”
孟婆继续搅拌着锅里的汤,继续说着:
“他只会记得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并不会记得那人究竟是谁。”
“……”
顾盛酩摸着下巴,皱紧眉头。
“这样真的能重逢吗?”
“呵呵。”
孟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开口道:
“此生相见,必是亏欠。”
“若无亏欠,何以再见?”
“你的意思是……”顾盛酩眯了眯眼,看向窗外一脸无措看着周围的沈琰,眼中闪过一道灵光。
孟婆笑着点了点头,又继续搅拌。
“命中注定,天造地设啊。”
“……”
顾盛酩瞳孔震颤,表示大受震惊。
随后他渐渐明白了,若是真没点猫腻,命运又何苦这般折腾两人?
想到沈琰以前说的话,他不禁叹了气,然后神情复杂地看向沈琰。
“老孟啊,你看到了什么?”
孟婆顿了顿,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窗外的沈琰,有些不确定地回道。
“一对欢喜冤家?”
“非也,非也。”顾盛酩深沉的摇了摇头,然后在孟婆疑惑的目光中,一字一顿道:
“我只看到一个绝望的沈琰。”
“……”
孟婆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她眼中又带上年长者对这些晚辈的同情与无奈。
“啼笑皆非,苦命鸳鸯啊。”
“听你这么一说,也不知道这一次,他俩是否真能再续前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