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陷入回忆的顾盛酩,金羽仙君缓缓叹了口气,收起长枪转身离去。
“异乡的陌客,你该走了。”
“前路我已为你揭晓,就在那万万里山河的尽头,在那布满赤霞的天际线。”
“归路漫长,不妨徐行。”
话音落,一阵清风拂过,将顾盛酩送到了云鹤仙宗的山门前。
同时,一个坐标,浮现他脑海。
他渐渐回过神,将无妄剑重新负在身后,朝此地轻轻一拜。
“就此别过,前辈。”
“此行略失礼数,多有得罪,待我寻回过往,必登门拜谢。”
说罢,他循着坐标指引的方向,踩着最后的黄昏,踏上前路。
暮雨悄然而至,斑驳了世界。
落叶如花,纷纷扬扬,湿漉的地面上,水洼泛起阵阵涟漪,倒映着他孑然一身。
风声萧然,又一年秋……
离开羽城后,顾盛酩撑着伞一路向北,直至黎明到来,刚好走出了辽阔的金羽高原。
他听着雨声渐小,于是缓缓收伞。
雨后清晨的草原总是弥漫着草木的清香,仿佛能扫去一身尘灰与疲惫。
他停下来,静静站着。
旭日自北疆之原升起,曙光照到了身后的云鹤仙山,将那覆雪的山巅镀上一层金黄。
顾盛酩若有所觉,回首望去。
只见金鹤沐浴着耀阳翱翔,鹤唳九霄。
那伟岸的身姿,映照在山河众生眼中,它们俯身跪拜,躬身行礼,齐声道贺。
玄辰历一八四一年,秋末,金羽仙君,登临半步神元境。
在耀眼的金光之中,身姿挺拔的女子张开双翼,持枪冲上云霄,淡淡的神纹在她眉间显化。
她睁开眼,锋利如枪的目光跨越山河,最后不偏不倚,落到顾盛酩身上。
“待你归来,本君必定与你一战。”
“届时,那柄封藏过往的利剑,也该出鞘了。”
“……”
顾盛酩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晨曦照在他身上,而他却没有投下半点影子,就连草叶上朝露,也未见其身影。
坠入虚无之人,皆已死在过去
……
往后的岁月里,山野之中,河畔之际,常见一身红衣如血,白发如霜。
他有时会停下,静观鸟兽百态;有时会在深夜生起一丛篝火,望着火焰摇曳,沉默不语。
偶尔,他也会取下背上的剑,一遍遍的抚摸着剑鞘上的纹路。
那九个黯淡无光的符文,似乎述说着一段悲惨的往事,一段被遗忘的岁月。
在那无数个夜里,他做过无数个梦,他梦见过一片焦土,一面破碎的镜子,镜中的自己被鲜血焚烬。
“哥,我还等着,你带我去看那繁华盛世呢……”
他还梦见一片火海,赤色的巨龙在火海中灰飞烟灭,只留下燃烧的赤羽如一场落花。
“羽化……登仙。”
他还梦见……金发的少年站在一棵桃树下,朝他露出最灿烂的笑容,然后转身走入支离破碎的长夜。
“剑主,我生来就是斩断一切的剑,所以不需要剑鞘。”
“但此刻,我愿意背负守护之名。”
“就以吾身,熔铸剑冢,在未来守护着你的过去,在过去守望着你的未来。”
梦中,他会想起无数个名字,那些名字,如同烙印一般刻骨铭心,却在梦醒时烟消云散。
他不止一次从梦中惊醒,无措地擦拭着脸庞滑落的血泪。
他一遍遍地问自己,他究竟是谁?从何处来?又背负着何人的等待?
还有……
绚烂的星河下,顾盛酩望向远方。
“这笛声,又是谁人在吹奏呢?”
呜——
风轻轻吹过,吹落了树梢的积雪。
今年,是他离开金羽高原的第四年冬天,回首望去,他已经走过万里山河。
正如金羽仙君所说,这场归途太过漫长,这不只是空间上的遥远,更是记忆的遥远。
归去,从来不是简简单单的到达某个地方,而是找回那段记忆,找到那个人。
“赤明……”
他从怀里拿出那根赤羽,后者在火光的映照下,烧的愈发灼烈。
沉默许久,他重新将赤羽收好。
然后,起身再度踏上前路。
身后,自远方传来的笛声逐渐淡去,最终被风雪悄悄吞没。
……
玄辰历一八四五年,冬。
云剑城。
今年的雪下得很大,天也很冷。
那风一吹啊,就冻得人止不住地缩脖子,就连平日里酷爱玩雪的孩童,也没了踪影。
街上行人寥寥,冷清了许多,倒是热气腾腾的茶馆酒肆里坐满了人。
有的是居无定处的江湖浪客,有的是浪迹天涯的侠客,也有一些出来找乐子的闲人。
而在满是壮年大汉的三碗酒肆里,一身白衣的少年显得格格不入。
他有着一头火红的短发,身上华丽的白袍愈发彰显其不凡气质。
此刻他吊儿郎当地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小口抿着酒,笑着望着窗外古桥上行人来来往往。
这时,两个同样有着红发的年轻人闯入他的视线。
那两人也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向他看去,几人的视线碰撞,不一样的情绪在彼此心中沸腾。
对视片刻,少年淡然收回目光,继续一个人喝着酒。
没一会儿功夫,那两个青年上来了。
两人并未贸然来找他,而是在不远处的桌子坐下,点了几道小菜。
虽然如此,但两人的目光却频频向他看来,眼中既有疑惑,又有震惊。
这也不怪两人如此敏感,毕竟这里是云剑城,任何一个红毛,都不可避免地让人想到沈家。
可是在对方身上,他们并没有感受到炽烈真龙的血脉气息,不过倒是有另一股气息。
那是一股……更炽热,更古老且更强大的血脉。
就当两人思考之时,那少年饮下杯中最后一口酒,起身离开了。
见此,稍年轻点的那人刚想去追,却被另一人拦住。
“莫生事端。”
后者摇摇头,最后看了眼少年离去的背影,眼中情绪不明。
少年离开酒肆后,便朝古桥走去。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古桥,一些斑驳的记忆悄然浮现脑海,很遥远,也很陌生。
他站在第一处台阶之下,竟有些犹豫。
“前世……”
他叹了口气,然后自嘲一笑,毅然迈上台阶。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那人的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带着震惊,但更多的是……小心翼翼。
“沈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