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没想到的是,顾淮很快便拿着合约来找我课。
他拒绝了冷氏的合约。
看来,他比我想象中的要蠢。
我缓缓转过身。
顾淮依旧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又展平的纸,身体微微发抖,几乎站不稳。
但他看着我的眼神,却透出一种近乎绝望的、孤注一掷的固执。
那份崭新的合约,被他紧紧攥在手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凸出发白,仿佛那不是一份文件,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你说什么?”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比刚才更平,更冷。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让声音不至于破碎得太厉害:“我说……谢谢冷董的好意。但这份合约……我不能签。”
“不能?”我微微偏头,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在品味什么新奇又荒谬的词汇,“给我一个理由。”
他避开了我的目光,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声音低得像呓语,却又异常清晰:“我不想……再被卖一次。”
呵。
我几乎要笑出声。
好一个“不想再被卖一次”。
天真得可笑,又愚蠢得可怜。
他以为拒绝了冷氏,就能保住那点可怜的自尊和自由?
他以为离开了星曜那个火坑,前面就是康庄大道?
他根本不明白,从他踏入这个圈子,顶着这张脸,却又毫无背景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一件明码标价的商品。
区别只在于,是被卖给出价高的,还是被扔进垃圾堆里廉价处理。
我慢慢走回到他面前。
每一步,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敲击在他的心脏上。
他的身体随着我的靠近而绷得越来越紧,几乎到了极限。
我停在他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他苍白皮肤下青色的血管,能感受到他呼吸里带着的、恐惧的微颤。
“顾淮,”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斤重的压力,“你似乎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我的指尖没有碰他,只是虚虚地划过他手中的那份合约。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我买下你,是因为我觉得你有价值。这份价值,由我来定义,也由我来支配。”
“签了它,你会得到冷氏最好的资源,我会把你捧到足够高的位置,高到足以让你忘记过去那些不堪。当然,你需要付出相应的忠诚和服从。”
“拒绝它?”我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你可以试试。”
“看看失去了冷氏的‘庇护’,星曜的王总出来之后,会怎么对待一个‘不识抬举’、还差点让他栽进去的玩物。”
“看看那些曾经对你示好过的‘老板’们,是会欣赏你的‘骨气’,还是更乐意在你跌回泥里的时候,再来分一杯羹。”
“或者,你可以试试看,离开这个圈子,你还能做什么?回去刷盘子?还是去工地搬砖?你的债务,还清了吗?”
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刻刀,精准地剜在他最脆弱的地方。
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呼吸越来越急促,眼眶红得吓人,却死死咬着牙,不让那点水汽凝结成泪掉下来。
那点可怜的、刚刚鼓起的勇气,正在我毫不留情的碾压下,寸寸碎裂。
“冷氏给你的,不是枷锁,是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我的目光最后落在他那双充满挣扎和痛苦的眼睛上,“最后问一次,签,还是不签?”
他看着我,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攥着合约的手,文件边缘已经被他捏得变了形。
然后,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肩膀垮塌下来,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我不签。”
我收回目光,不再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徐伯半小时后会到,他会安排你的一切。”
说完,我转身,这次没有任何停留,径直离开。
门在身后合拢,将套房内那片死寂的空气彻底隔绝。
我按下电梯下行键,金属门光可鉴人,映出我毫无波澜的脸。
顾淮最后那双灰败认命的眼睛,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随即被更重要的待办事项覆盖。
愚蠢,但尚在可控范围内。
驯服野性需要时间和手段,我有的是耐心和资源。
电梯直达地下车库,黑色的轿车已然静候在侧。
徐伯拉开车门,我俯身坐进后座,车内是熟悉的冷冽香氛和皮革气味。
“大小姐。”徐伯坐进副驾,递来平板,“顾先生的安置已安排妥当,在北郊的云顶公寓,安保和佣人都是我们的人。”
“嗯。”我接过平板,目光扫过屏幕上的日程安排,“星曜那边,处理干净。”
“已经打点妥当,王副总的事,不会再有后续麻烦。”徐伯的声音平稳无波,“另外,陆先生上午来了公司,送来了这个。”
他递过来一个精致的深蓝色丝绒盒子。
我打开。
里面是一款限量版的女士腕表,设计低调却难掩奢华,表盘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细碎的冷光。
附着一张卡片,「昨晚是我逾矩了,抱歉。希望你喜欢。」
看来,那只家猫察觉到了我的不悦,急于用礼物来讨好和弥补。
合上盖子,我将盒子随意放在一旁。价值不菲,心意也算到位。
我养的宠物,娇纵一点,也是应该的。
“告诉他,礼物收了。”我的视线回到平板的收购案文件上,“另外,通知他,下周的科技峰会,让他陪同。”
徐伯没有多问,只应道:“是。”
车子平稳驶出车库,汇入午间的车流。
手机震动,是研究所负责人发来的加密信息,关于下一次高能实验的最终方案确认。
我的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
比起这些需要耗费心力去驯养和掌控的“活物”,那些跳跃的、不可控的、蕴含着颠覆性力量的时空能量,似乎更让我着迷。
至少,它们的规则,冰冷而纯粹,不掺杂令人厌烦的情感和试探。
“回公司。”我收起手机,靠回椅背,闭上眼,“下午的会议提前半小时。”
“是。”
车窗外,城市风景飞速倒退,冰冷而繁华。
几日后,冷氏总部大厦。
顶层办公室的空气恒常保持在二十一度,巨大落地窗外,是匍匐在脚下的城市脉络,一切井然有序,如同我掌中的产业版图。
顾淮拒绝了冷氏合约,却也没有放弃进娱乐圈这个对他来说来钱极快的地方。
他自己选了哪家公司我并未在意,这几日他吵着要自力更生,要把八千万的债务还给我。
虽然对此嗤之以鼻,但是仍对他提供了些许便利。
平板电脑上,顾淮第一周的课程评估报告刚刚送达。
声乐老师评价“音色有潜力但技巧生疏”,形体老师抱怨“肢体僵硬,缺乏表现力”,表演导师的反馈则更直接——“眼神空洞,无法共情,像块漂亮的木头”。
意料之中。
一块未经雕琢、甚至带着抵触情绪的璞玉,打磨起来自然费劲。
倒是他的文化课成绩出乎意料——对艺术史和美学理论展现出近乎本能的敏锐和理解力。
这微弱的亮点,像粗糙蚌壳里隐约透出的珠光,勉强值得一丝留意。
我划掉那些过于情绪化的负面评价,批复:「加大训练强度。」
刚处理完,内线电话响起。
“冷董,陆先生来了,说给您送下午茶。”徐伯的声音传来。
我看了眼时间。
比往常早了半小时。
“让他进来。”
办公室门无声滑开。
陆野端着一个精致的木质餐盒走进来,身上穿着我上次让人送去的浅灰色羊绒衫,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眉眼温顺。
“月翎,”他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刻意营造的柔和,“我试着做了c市那边传统的桂花糕,想着你或许会喜欢。”
他将餐盒放在茶几上,动作小心地打开盖子,露出里面造型略显朴拙、但香气清甜的点心。
他的指尖微微泛着红,像是刚被蒸汽熏烫过。
我靠在椅背上,目光扫过他精心准备的茶点,又落回他脸上。
他眼神里含着显而易见的期待,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公司有餐厅。”我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努力扬起更温顺的弧度:“餐厅的总是少点味道。我记得你上次说喜欢甜度低一点的。”
他记得。
并且试图用这种微不足道的细节来证明他的“用心”和“价值”。
我没动那点心,只拿起手边的咖啡抿了一口。
办公室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只敢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我的反应,像一只做错了事等待主人最终发落的小动物。
这种小心翼翼的恐惧和讨好,取悦了我。
我放下咖啡杯,杯底与托盘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糕点放着吧。”我重新拿起平板,目光回到屏幕上,语气缓和了半分,“晚上有个小型的商务酒会,你准备一下,七点过来。”
他抬起头,眼睛里被巨大的惊喜覆盖:“是!我一定准备好!”
“嗯。”我没再看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他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临走还没忘记把餐盒盖子仔细盖好。
门关上后,办公室里重归寂静。
我瞥了一眼那盒桂花糕,造型朴素,甚至有些笨拙,和他这个人一样,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小心翼翼的真诚。
虽不喜欢算计,但他暂时还算可爱。
徐伯的内线电话再次进来:“大小姐,顾淮那边声乐老师反馈,他今天训练时咳血了。”
我目光一凝:“原因?”
“过度练习,加上之前药物和酒精的影响,喉咙和身体都没完全恢复。”
“严重吗?”
“医生看过了,说是轻微毛细血管破裂,需要静养几天。”
我的指尖在桌面轻轻敲击了两下,“知道了。”
挂断电话,我看向窗外。
我拿起一块桂花糕,尝了一口。
甜度确实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