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体育馆外的冲突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深潭,激起些许涟漪后,便迅速沉底。
陆野的愤怒和质问,于我而言,不过是无谓的情绪宣泄,转眼即忘。
然而,几天后,一种微妙的变化开始悄然发生。
首先是我的邮箱里,开始定期收到一些匿名发送的、经过精炼整理的行业简报。
内容精准切入我近期重点关注的几个领域,尤其是传统制造业转型升级及区域经济政策分析。
其中甚至包含了对c市及其周边地区几个濒临淘汰的老工业区潜在价值的深度评估报告,角度刁钻,数据扎实,像是专门做给我看的。
没有署名,没有要求。
我让徐伯追查来源,Ip经过多层跳转,手法专业。
我盯着屏幕,尤其是关于c市的分析部分,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c市是陆野的家乡。
那个因观念守旧、产业凋零而逐渐被遗忘的老工业城市。
陆家据说在当地经营着一家历史悠久却濒临倒闭的纺织厂。
这种投其所好的精准,让我几乎可以肯定发件人是谁。
接着,是在一场关乎城北科技园区地块竞标的关键酒会上。
我走到露台透气,意外发现陆野正靠在栏杆上。
他穿着一身看似合体、但细看面料和剪裁并非顶级的西装,与周围环境略显格格不入。
看到我,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和紧张,但很快被掩饰下去,微微颔首:“学姐好。”
“学弟也对地产开发感兴趣?”我语气平淡。
“陪一位研究区域经济的教授来的,学习一下。”他语气尽量平静,手指却不自觉地捏紧了酒杯,“听说宏宇集团对那块地势在必得,他们最近和市规划局的那位王局,走得挺近。宏宇的副总,是王局的远房表亲。”
他透露的消息依旧精准,点出了宏宇可能走的非正常渠道。
但这次,我注意到他说话时,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一种急于证明什么、换取什么的焦虑。
“消息很灵通。”我淡淡回应,目光扫过他略显局促的西装。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故作轻松地扯了扯领带:“A大别的不多,就是各种消息和关系网多。特别是对于那些急需寻找出路的地方和企业,信息就是救命稻草。”
他这话,像是在为他自己解释,又像是在为他的家乡发声。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重:“看着熟悉的厂子一个个关门,心里不是滋味。总觉得或许能找到一条新路。”
这时,有人来找我。
陆野立刻收声,恢复成那个略显疏离的学生模样:“不打扰冷董了。”
他转身离开的背影,似乎比上次多了几分沉重。
之后的日子,他依旧用那种“不刻意”的方式接近。
但他提供的“价值”开始有了更明确的倾向性:关于传统产业升级的成功案例、关于政策对老旧工业基地的扶持方向、甚至是一些看似不起眼却可能盘活整个产业链的小型技术创新项目推荐。
他不再仅仅展示他的情报能力和头脑,更是在隐晦地向我展示一个“可能性”——一个关于如何拯救像他家族企业那样濒临绝境的传统企业的可能性。
他甚至在一次“偶然”的图书馆相遇时,“无意间”落下了一份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上面是他对c市一家老纺织厂的现状分析和转型构想,虽然稚嫩,却透着一股不甘和挣扎。
他做得依旧不算明显,但那份隐藏在冷静表面下的迫切和渴望,几乎呼之欲出。
他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可能带着爱慕或欣赏来接近我的男大学生。
他是一个背负着家族沉重包袱、在困境中拼命寻找一线生机、并试图抓住我能提供的任何一丝机会的绝望自救者。
他的聪明,他的敏锐,他的隐忍,此刻都染上了一层功利的色彩,却也显得更加真实,甚至有点可怜。
这天,我再次收到一份关于西欧市场对高质量、有故事性的传统工艺产品需求激增的分析报告,附带着几家成功转型的欧洲老牌企业的案例。
我看完后,沉吟片刻,对徐伯道:“给那个匿名邮箱回封信。”
“回复什么?”徐伯问。
“问他,如果投资c市一家类似陆氏纺织那样的老厂,从品牌故事和工艺革新入手,打开西欧市场的第一步,该怎么走最稳妥。”我顿了顿,补充道,“落款用我的私人邮箱。”
这不仅仅是一个试探了。
更像是一个放在诱饵下的钩子。
我倒要看看,这位身负家族存亡压力的陆野同学,为了抓住这根可能的救命稻草,究竟能拿出多少诚意和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