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煜的话像一根细小的刺,试图撬开我冰封外壳的一丝缝隙。
他站在那里,穿着昂贵的睡袍,姿态却近乎卑微,眼中混合着祈求、算计,或许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真实的惶惑。
他曾是那般骄傲、慵懒、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林家少爷。
如今却将自己当作筹码,摆上谈判桌,试图用或许残存的情分来换取家族的喘息之机。
我看着他那张依旧俊朗,却因焦虑和疲惫而失了神采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小心翼翼的试探。
突然,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厌倦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不是愤怒,不是恨意,甚至不是鄙夷。
只是厌倦。
厌倦了这无休止的纠缠,厌倦了看他这副失了傲骨的模样,厌倦了将时间和精力耗费在这种近乎儿戏的“报复”上。
我冷月翎的世界,不该被这种黏腻又无谓的情感戏码占据。
我放下那杯一口未动的酒,发出清脆的声响,打断了他没有说完的话语。
“林煜,”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带着一丝索然无味的疲惫,“收起你这套。”
他愣住了,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他准备好的所有说辞,所有试图打动我的表情,都僵在了脸上。
“你以为你这样伏低做小,献上自己,就能让我心软?就能让冷氏停止对林氏的围剿?”
我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
“你太看得起自己,也太看不起我了。”
“感情,对我来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用它来当筹码,是你犯的最愚蠢的错误。”
我转过身,重新看向他。
他的脸色在灯光下变得惨白。
“我倦了。”我淡淡地宣布,像是在决定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这场游戏,到此为止。”
他瞳孔骤缩,眼中先是难以置信,随即涌上巨大的恐慌:“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放手了。”我拿起放在沙发上的手包,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林氏,我不要了。你,我也不要了。”
“从今天起,冷氏会撤回所有与林氏有关的商业行动。你们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我说得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留恋。
林煜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酒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一种被彻底否定的刺痛。
“为什么?”他嘶哑地问,“你不是恨我吗?你不是要报复林家吗?”
“恨?”我偏了偏头,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或许有过吧。但恨也是一种强烈的情绪,需要消耗精力。”
“而你,”我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带着彻底的、近乎残忍的漠然,“已经不配浪费我的任何情绪了。”
“至于报复?”我轻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腻了。”
我走向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林煜,你在我这里,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说完,我拉开门,毫不留恋地走了出去。
走廊的光线明亮,将我身后的套房和里面那个失魂落魄的人彻底隔绝。
电梯下行时,我看着镜面中自己毫无表情的脸。
那一刻,我以为我赢了,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终结了一场令我生厌的游戏。
我以为我的放手,是胜利者的赦免。
很多年后,当我真正站在无人之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时,我才明白那时的我,犯了多么致命的错误。
感情用事。
是的,即使是那种名为“厌倦”的感情,也是致命的弱点。
如果是后来的我,绝不会放手。
我会毫不留情地吞并林氏,拆解它,吸收它,让林家父子亲眼看着他们引以为傲的帝国如何一寸寸被我吞噬殆尽,成为冷氏更加壮大的养料。
我会让林煜明白,他今日的献祭是多么可笑而徒劳。
感情,不应该出现在权衡利弊的天平上。
可惜,那时的我,还不够冷,不够硬,心底最深处,或许还残留着一丝可笑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过往温暖幻影的不忍。
而那一点点的不忍和厌倦,最终让我错失了将对手彻底摁死的最佳时机。
电梯平稳下行,镜面映照出我毫无波澜的脸。
方才顶层套房里的那场闹剧,像被隔绝在另一个时空,并未在我心底留下太多痕迹。
只是那股莫名的厌倦感,依旧盘桓不去。
走出电梯,穿过铺着柔软地毯的酒店大堂,晚间的凉风从旋转门灌入,让我精神稍振。
徐伯的车应该已经等在门口。
然而,就在我走向酒店正门时,侧方通往停车场的通道口,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吸引了我的注意。
几个酒店服务生打扮的人围在一起,似乎有些慌乱。
一个穿着经理制服的男人正对着对讲机急促地说着什么。
我本不欲理会,目光扫过时,却意外地捕捉到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陆野。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背对着我,蹲在地上,似乎正扶着什么人。
那个平日里总是野性不羁的少年,此刻背影竟透出一种紧绷的焦急。
“顾淮!顾淮!醒醒!”他的声音压抑着,带着罕见的慌乱。
顾淮?
似乎见过,很漂亮的一个男生。
鬼使神差地,我脚步一转,朝着那边走去。
徐伯安排的保镖立刻无声地靠近,隔开了试图上前阻拦的酒店经理。
围观的服务生下意识地让开一条路。
我走到近前,看清了地上的情形。
顾淮穿着酒店侍者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马甲,脸色苍白如纸,双眼紧闭,额头上全是冷汗,已经失去了意识,软软地靠在陆野怀里。
他的手臂瘦削,甚至能透过衬衫看到微微凸起的骨头。
陆野半跪在地上,一手托着顾淮的头,另一手有些无措地拍着他的脸,试图唤醒他。
他抬头看向围过来的经理,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他连续值了三个晚班!白天还要上课!这就是你们说的‘合理安排’?!”
那经理被他的眼神吓得后退半步,支吾着:“这…这是他自己申请的加班,我们……”
“他申请你们就批?!出了事谁负责?!”陆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狠厉。
就在这时,顾淮似乎恢复了一点意识,睫毛颤了颤,发出极轻微的呻吟,但显然极度虚弱。
“叫救护车!”陆野猛地抬头对经理吼道。
“已经…已经叫了,可能还要一会儿……”经理擦着汗。
我看着顾淮那副显然是因为过度劳累而晕厥的样子,又看了看陆野那双因为愤怒和担忧而发红的眼睛,心头那点厌倦被一种更实际的烦躁取代。
真是……
到哪里都躲不开这些破事。
我拿出手机,直接拨通了一个号码,言简意赅:“云鼎酒店停车场,有人晕厥,需要紧急医疗支援。让最近的合作医院派最好的车和医生过来,五分钟内到。”
挂断电话,我对上陆野猛然抬起的、带着惊愕和探究的目光。
“等救护车太慢。”我的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的人处理更快。”
陆野紧紧盯着我,嘴唇抿成一条线,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没有说谢谢,只是更加抱紧了怀里的顾淮,低下头,声音沙哑地在他耳边说:“再坚持一下,顾淮,听到没有?”
几分钟后,刺耳的救护车声由远及近,远比普通救护车来得更快。
车上跳下来的医生和护士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迅速接手了顾淮。
陆野一直紧紧跟着,在顾淮被抬上救护车前,他忽然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审视,有警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让我看不分明的复杂情绪。
他没有停留,迅速跟着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呼啸而去,停车场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几个面面相觑的服务生和那个一脸后怕的经理。
我转身,走向酒店门口等候的轿车。
罢了,今日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倒是比楼上那场精心设计的“赔罪”,更让我觉得真实一些。
坐进车里,我闭上眼。
“回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