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样在王府里住了下来。
与其说是“回家”,不如说是进入了一个规矩森严、与世隔绝的堡垒。
酆家是一座活着的博物馆,每一处都透着前朝的余威与刻入骨髓的规矩。
外祖父面对我时,脸色永远是沉着的,带着挥之不去的、对冷家“暴发户”气息的鄙夷和对女儿违逆父命导致早逝的痛惜。
“冷家的事,是泼天的祸事,也是他们不知收敛的果。”他捻着佛珠,眼神锐利如刀,刮在我身上,“你既然姓冷,流着冷家的血,就要承受这姓氏带来的一切。酆家能给你的,只是一个落脚处和一口饭吃,别指望更多。”
他的话冰冷坚硬,不带一丝温情。
我低头称是,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
我回到了那所顶级的贵族学校。
冷家覆灭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我的名字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头,瞬间激起了涟漪。
“冷月翎?是那个冷家?”
“她居然没死?还敢来这里?”
“离她远点,听说碰了她会倒霉……”
“穿得这么普通,看来冷家是真的完了。”
他们不再取意奉承,取而代之的是窃窃私语、刻意回避、甚至偶尔恶意的推搡和“不小心”打翻我的书本……这些我都预料到了,也准备默默承受。
我像一块被投入冰海的石头,迅速沉底,被孤立和轻视所包裹。
但奇怪的是,那些潜在的、更过分的欺凌却从未真正发生。
比如,有几个家里背景混杂、素来嚣张的男生似乎想找我“聊聊”冷家的事,但第二天他们就莫名安分了,看我的眼神甚至带上一丝忌惮。
又比如,我的书包被人故意扔进了水池,但第二天,那个始作俑者却脸色苍白地主动找我道歉,虽然语焉不详。
起初我以为是运气,直到有一天放学,在必经的一条僻静巷口,我看到两个穿着我们学校高年级制服、体型高大的男生正堵着一个瘦弱的学生索要“保护费”。
我下意识停住脚步,握紧了书包带,准备绕路。
就在这时,巷子阴影里走出一个穿着普通灰色夹克、看起来像是路过下班的中年男人。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地看了那两个高年级男生一眼,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威胁的动作。
然而,那两个刚才还气焰嚣张的男生,脸色瞬间就变了,像是见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结结巴巴地说了句“对不起,认错人了”,然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掉了。
那个灰夹克男人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径直走过巷口,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很快消失在暮色里。
但我认得他。
前几天,我在王府侧门附近见过他,当时他正低声和外祖父的心腹徐伯说着什么,他对徐伯态度颇为恭敬。
一瞬间,我全都明白了。
外祖父那冰冷的态度和“用本名”的要求,并非不顾我的死活。
正相反,这是一种强硬的宣告:冷月翎是我酆家罩着的人,明面上的风雨你自己扛,但暗地里的脏手,谁伸,我就剁谁的手!
他用这种方式,在一片混沌中,为我划下了一道清晰的、无人敢越界的保护圈。
他嘴上说着最冷酷的话,却用最实际的方式,为我撑起了一把看不见的保护伞。
就在这种极度孤立却又被无形力量保护着的诡异平衡中,我平安度过了数年,直到进入高中,遇到了他——林煜。
他和学校里那些或张扬或畏缩的人都不同。
他总是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又仿佛一切都不值得他真正上心。
我们第一次有交集,是在图书馆。
我正埋头啃着一本艰深的金融衍生品理论原着。
一片阴影落下,我抬头,对上林煜带着探究兴趣的目光。
“冷月翎?”他准确地叫出了我的名字,声音不高,带着一丝玩味,“看这个?”
他目光扫过我的书页。
他眼神里没有其他人常见的怜悯、好奇或轻视,而是一种纯粹的对“同类”的探究。
我点了点头。
他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没评论书,也没提冷家,只是说了句:“挺好。”
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但从那以后,我感觉到他投注在我身上的目光变多了。
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而是在人群的边缘,在走廊的转角,在他看似不经意地一瞥中。
那目光不像其他人,更像是一个棋手,在棋盘上发现了一颗位置微妙、走势不明的棋子。
起初,我对此并不在意。
冷氏覆灭前,他们林氏攀不上我这棵大树。
冷氏覆灭后,我更是一心想要重振冷氏,根本懒得在意外界对我的评价。
又一次,当几个女生聚在一起,声音不大不小地嘲讽“落难凤凰不如鸡”,眼神时不时瞟向我时。
林煜正好抱着篮球从旁边走过,他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听到,脚步没停,只是随手将篮球在地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砰”的一声闷响,像敲在人心上。
那几个女生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他没事人一样走了过去,全程没有看我一眼。
我站在原地,攥紧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