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着对家中布局仅存的本能记忆,赤足在冰冷昏暗的密道中狂奔。
密道里弥漫着灰尘和潮湿的气味,与我身上沾染的甜腥血气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昂贵的丝绸睡裙被刮破,脚底不知踩到了什么,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我不敢停下,甚至不敢低头去看。
这条密道是冷家先祖为了应对不时之需而修建,出口在庄园后山的树林里。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真的用上它,以这种方式。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才看到前方隐约透出的一点微弱天光。
是出口。
我用力推开伪装成山石的沉重暗门,冰冷的夜风瞬间灌了进来。
外面是漆黑寂静的山林,远离了宅邸的灯火和喧嚣,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警笛声。
我蜷缩在洞口,浑身发抖,回头望向庄园的方向。
夜色中,零星几个窗口透出灯光,移动的人影投射在窗帘上。
那不是我的家人。
我想放声大哭,想尖叫,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泪无声地滑落,冰冷地淌过脸颊。
不能在这里停留。
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其他可能。
活下去。
这三个字像一道冰冷的指令,注入我几乎僵滞的大脑。
我抹了一把脸,挣扎着站起来,辨认了一下方向,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山下、向着与庄园相反的方向跑去。
我撕下睡裙相对干净的里衬,笨拙地包扎了脚上和手臂上比较深的伤口。
巨大的恐惧和悲伤之后,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
脑海中纷乱的信息碎片里,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地址和一个人影逐渐清晰起来——我的外祖父,酆老爷子。
母亲经常会对着一个老旧的首饰盒发呆,里面有一张褪色的照片,是年轻时的她和外祖父在一座王府花园里的合影。
她很少提起酆家,我只零星知道,外祖父是前朝覆灭后仅存体面的末代王爷,心高气傲,极其看重门第和规矩。
他认为士农工商,哪怕是再富有的商人,也是社会最底层的存在。
他强烈反对母亲嫁给父亲,认为冷家空有财富却无底蕴,配不上酆家的门楣。
母亲执意出嫁后,外祖父震怒,当即宣布与她断绝父女关系,十余年来再无往来。
去那里吗?
去求那个从未谋面、与母亲决裂的外祖父?
冰冷的理智告诉我,这是我渺茫生机中,唯一可能的选择。
普通人家根本无法庇护我,反而会招致杀身之祸。
只有酆家,或许还残存着一些旧日的势力和屏障,或许看在我身上那一半酆家血脉的份上。
当然,也有可能直接将我扫地出门。
这是一场赌博。
但我已一无所有。
越靠近那里,时光仿佛流逝得越慢。
高墙朱门,石狮肃穆,与墙外喧嚣的现代都市像是两个世界。
我拖着疼痛的身体,站在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曾经至高无上身份的王府门前,心跳如擂鼓。
脸上污秽,脚上伤口渗出的血染脏了门口洁净的青石板。
抬起沉重的手,我扣响了门上的铜环。
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异常清晰刺耳。
等了很久,久到我几乎要脱力倒下,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
一个穿着整洁灰布衫、鬓角斑白的老者探出身,眼神锐利而警惕地打量着我,眉头紧紧皱起。“哪儿来的小乞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快走开!”
“我…”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发不出声。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抬起头,直视着他,“我找酆老爷子。我姓冷,冷月翎。我母亲是酆婉卿。”
“婉卿小姐”四个字仿佛带着魔力,让老管家模样的人脸色骤变。
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复杂,惊疑、审视、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震动。
他上下仔细地打量我,似乎想从我狼狈不堪的形容里,找出几分熟悉的轮廓。
“你…你等等。”他的语气依旧谨慎,但没有立刻关门。
他转身快步进去通报。
我靠在冰冷的门框上,浑身发冷,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我不知道里面那位素未谋面的外祖父,是会念及一丝血脉亲情,还是会因为旧怨,将我拒之门外,甚至交给那些追杀我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终于,脚步声再次传来。
老管家重新出现,他打开门,侧身让出一条路,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低声道:“老爷子让你进去。跟我来吧。”
踏入王府的那一刻,一股陈旧的、混合着檀香和木头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府内庭院深深,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沉寂和暮气。
与冷家充满生命力的奢华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仿佛凝固在了过去的某个时空。
我被引着穿过一道道回廊,最终来到一间光线昏暗、陈设古雅却透着一股威压的书房。
一个清瘦矍铄的老人坐在一张宽大的黄花梨木太师椅上,穿着藏蓝色的传统长衫,手中盘着一串光滑的紫檀佛珠。
他须发皆白,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得像鹰,此刻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
那目光沉重如山,带着审视,仿佛能穿透我的外表,直看到我的灵魂深处。
没有温情,只有冰冷的打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我站在书房中央,渺小又狼狈,与这间屋子、与这位老人的气势格格不入。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打破了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冷家的丫头?”
他的目光扫过我沾血的赤足和破损的衣角,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你倒是比你那个倔强的母亲,更知道该怎么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