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凤台崖下。
水位因前几日的春雨上涨了不少，更加湍急浑浊。
大批士兵和当地征调的民夫已经在这片区域搜寻了整整十天。
他们拉网式地排查了崖底每一寸土地，搜寻了下游沿岸数十里的每一个浅滩和树林，甚至冒险潜入深潭探查，却依旧一无所获。
没有尸体，没有衣物碎片，没有随身的玉佩或发簪……
什么都没有。
夙柔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被这冰冷的河水彻底吞噬，连一点存在的痕迹都未曾留下。
宫煜站在河边一块巨大的岩石上，铠甲上沾满了泥点。
他神色暗淡。
你在哪儿……?
他望着眼前奔流不息的河水，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和疲惫。
“将军，下游三十里内的河岸都已反复搜寻过三遍以上…确实…没有任何发现。”黄辽走上前来，声音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沮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对凤台崖这处绝地的恐惧，以及对夙柔可能遭遇的可怕想象。
“不过，我们却在十里外，发现了有军队驻扎过的痕迹，那似乎是前些日子，大漠王的部队所待过的地方。”
宫煜沉默着，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安德烈来的日子很断，然后就回去了。
这么说起来。
宫煜突然觉得安德烈有些可疑。
夙迟呢？
宫煜目光扫向不远处那个几乎与黑色崖石融为一体的身影。
夙迟的状态比宫煜更糟。
他肩头的伤只是草草处理，连日来的不眠不休和心力交瘁，让他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
他拒绝休息，拒绝离开，像不知疲倦的机器，一遍遍徒劳地用手扒开冰冷的淤泥，用长刀劈开茂密的荆棘，仿佛坚信下一刻就能找到夙柔。
他的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心头发沉。
黑甲锐士们远远跟着他，不敢劝阻，只能用同样麻木而执着的搜寻，默默陪伴着他们濒临崩溃的将军。
“夙迟…”
宫煜走上前，声音干涩，“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的伤…”
“继续找。”
夙迟打断他，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扩大范围，上游，两岸的密林，山崖上的每一个缝隙…都要找。”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宫煜，那眼神里的疯狂和痛苦让宫煜心头一凛，“她一定还在某个地方，一定。”
宫煜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任何理性的分析对夙迟来说都是残忍的刺激。
他只能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夙迟未受伤的那边肩膀，“好，我加派人手，向上游和两岸山林搜寻。”
但他心里清楚，希望已经越来越渺茫。
若是安德烈将阿柔给带走了。
他们在这儿根本不可能找得到。
他要怎么办……
去一趟大漠?
从那么高的悬崖坠下，落入如此湍急寒冷的河中，生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比起这样，宫煜更希望夙柔是被安德烈带走了。
这样她起码是平安无事的。
宫煜不敢再想下去。
凤台崖下，只有寒风呜咽，流水滔滔，和无边无际的绝望。
与此同时，大漠东部，赤岩沙海深处。
与南国的凄风苦雨不同，大漠深处依旧是灼人的热浪与无垠的黄沙。
在一处隐蔽的依靠着巨大风蚀岩形成的天然堡垒里。
东部叛军首领乌木罕正听着下属的汇报。
乌木罕是个身材如同棕熊般魁梧的中年男人，满脸虬髯，皮肤被风沙烈日磋磨得粗糙黝黑，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角划至下颌，让他本就凶悍的面容更添几分戾气。
他穿着不合时宜的皮裘，敞着怀，露出毛茸茸的胸膛和结实的肌肉，手里正把玩着两枚光滑的铁胆，发出“咔啦咔啦”的闷响。
“你说…你在安德烈的王庭附近，看到了谁？”乌木罕眯起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盯着下方跪伏的信使。
那信使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回禀大王，小的…小的不敢完全确定，但远远看到的那个身影，穿着大漠贵女的服饰，被安德烈的亲卫严密看守着…侧脸轮廓，极像…极像南国夙家的夙柔。”
乌木罕手中的铁胆停止了转动，粗黑的眉毛高高挑起，脸上露出极其诧异的神色，“她不是在南国皇宫叛乱中坠崖死了吗？消息不是说尸骨无存？她怎么会出现在安德烈那狗贼的王庭？还穿着大漠的衣服？”
这消息太过匪夷所思，完全超出了乌木罕的预料。
夙柔怎么会和安德烈搅和到一起？！
还活着？
“小的…小的也不知详情。”信使额头冒汗，“但看守极其严密，而且…而且看她走路的姿态，似乎有些虚弱，也不怎么抬头看人…好像…好像有点不对劲。”
乌木罕摩挲着下巴上的硬胡茬，他站起身，在铺着兽皮的粗糙石座前踱了两步。
安德烈突然从南国回来，带回了所谓的“和平盟约”和一个南国小皇帝登基的消息，本就让他心生警惕。
事出反常必有妖。
“失忆了？”乌木罕忽然冒出一个猜测。
除了这个，他实在想不通夙柔那样心高气傲怎么会甘愿待在大漠。
“难道是安德烈用了什么手段，把她弄失忆了控制在手里？他想用夙柔来对付南国？还是另有所图？”
无论哪种可能，夙柔没死。
东部的局势就没变。
“赤牙城里，我们还有多少‘眼睛’？”他沉声问旁边的军师。
一个干瘦如同老猴眼神却异常灵活的老者躬身道，“大王，王庭内部还有三个埋得最深的‘钉子’，其中一个，似乎就在看守那位南国女子的侍卫队伍附近。”
乌木罕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传令给他，继续潜伏，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准轻举妄动，他的任务只有一个——盯紧那个可能是夙柔的女人！弄清楚她到底是真的失忆了，还是在演戏？安德烈到底想用她做什么？一有确切消息，立刻回报！”
“是！”军师立刻领命，转身去安排。
乌木罕重新坐回他的石座，铁胆再次在他掌心咔啦作响。
他原本的计划是依托沙海地形，继续与安德烈周旋，消耗他的力量，等待时机。
“告诉兄弟们，近期收敛些，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再出去劫掠，尤其不许靠近王庭方向。”乌木罕补充命令道，“我要先看清楚，安德烈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