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第二通,众将再聚。
夙柔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一脸傲气。
夙柔的脾气,其实也像个孩子似的……
宫煜拿她也没法子。
小皇帝过来同夙柔说话,叫她莫要再继续生气了。
“还望师父不要为此动怒,气坏了,对身子不好。”
夙柔道,“你如今贵为一国之君,为了皇室开枝散叶是理所应当,可一国之母,不应该是乔菀这样的人。”
她有点儿小心思。
希望小皇帝今后冷落一下乔菀才是。
如此善妒,对于一个孩子都能下得去手,谁知道没人的时候是不是还干点杀人埋尸的勾当。
她就说在这儿,小皇帝听与不听,那就不是她该管的是了。
只见小皇帝冲夙柔点头,“师父教训的是,若非柳大人非要我再朝中找个依仗,而乔菀又是最佳人选,朕是不会碰她的。”
夙柔道,“今后我三哥,便是陛下的依仗,望陛下莫要因为旁人的一两句话而跟我们产生嫌隙。”
小皇帝忙摇头,“自然不会,若是没有师父,哪里有朕坐的上这个位置。”
夙柔没接这个话,她侧目打量着小皇帝。
这话就是现在这么说。
帝心难测。
将来要是有一天突然忌惮起他们家的兵权了呢?
乔菀被宫人搀回御辇,帘子落下的一瞬,她听见乔年根的声音。
“你还攥着你那手指作甚,陛下护着夙家和宫家,太医院没有人敢来给你接上去。”
帘内,乔菀指尖掐进掌心,血染蔻丹。
她想起入宫那夜,少年帝王在榻边,曾轻声唤她“阿菀”,说朕会护你。
如今,他护的,却是另一个女人,以及那个女人的孩子。
她低低笑出声,笑声像碎瓷,划破喉管。
“阿爹……我或许不应该入宫来。”
乔年根苦口婆心道,“今日清早,陛下下旨,封那位小殿下为郡主,此等殊荣,你不知其中含义?再者,陛下叫夙柔的那一声声师父,你听到了狗肚子里去?满朝文武,她一个女人当了太傅!她嫁的虽不是帝王,可那是宫家,你却因为嫉妒而对她的孩子下手,她不杀你,只要你两根指头已经是宽恕我们了!傻孩子。”
乔年根继续说,“今日校练,你以为是陛下让武将公平竞争?北国覆灭之前,夙迟十六被封武将官衔,镇守边关有八年,夙柔那日敢在朝堂之上推举夙迟来做大将军,便是对这位置十拿九稳,陛下没立马给她,就是怕朝中议论声,这校练不过是走个过场。”
“阿爹!他们再怎么厉害又当如何?莫不是您被他们那徒有虚名的事情给吓破了胆??谁知道是真是假!”
“为父骂你不知天高地厚,你还犟嘴!不过你年轻,不知道当年夙万的事迹倒也正常。他们阿爹,夙万早些年的名号,随便拎出来,就能吓退十万大军!南国当年战败,便是宫远之败在了夙万的手里头,那时候你还小,夙柔你总该知晓吧?前些年只带着几百人,便攻下了被大漠占去的荆州城,夙家人睚眦必报,她今日只要你两根指头就偷着乐吧。”
乔菀依旧不想承认夙柔的优秀,她嫁给了宫煜,定然是宫煜从中作梗帮了她。
然后事情传出来,就成了夙柔的功劳。
荒缪!
她嫁了人,不还是给人生了个孩子?
女子就是要有女子应该有的样子。
哪个男子喜欢疯婆子?
乔菀说,“莫要骗我了,你就是被她给骗了!陛下也一样,夙迟若是真那么厉害,几年前宫煜又怎么领兵攻下了北国?被咱们反将一军?”
乔年根对自己这个女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入宫后,就会一根死脑筋!
“夙家是北国的主力军,夙万也是北国的大将军,为何南国会接纳他们?有传言说当初宫煜率兵攻打北国的时候,暑假的人给放了水,如此看来,是真的。”
乔年根的话,让乔万也不禁沉默了下来。
这是张真有女子不被困在深宅大院??
帘外,鼓声第三通,万军齐呼,却掩不住那声笑里的毒。
夙柔站在宫煜身侧,看他低头亲孩子额头,蹭在呦呦帽檐。
鼓声歇,旌旗卷。
天色铅灰。
黑压压的将士列阵。
第一试,射覆。
羽林军在六十步外悬铁片,风大如刃。
沈长明射箭三连,锋芒破雪,“叮叮铛”声声碎铁,竟将三片铁同时贯进同一孔,将士轰然炸喝。
夙柔瞧见沈长明,倒是觉得有些意外……
沈家的人被她杀了个七七八八,沈爻的射艺一直都很好,沈长明估摸着也差不到哪儿。
但他来这儿,莫不是来找她寻仇的?
夙迟却只抽一支箭,弓如满月——
“嗖”一声,箭矢带着一缕冷电,竟直削官旗缆绳,半空高扬“宫”字旗轰然坠地!
场面瞬间死寂。
旗帜落地,等同挑衅。
沈长明胯下乌骓骤嘶,他勒缰,掌心已迸青筋。
却在爆发前一瞬,余光瞥到高台一隅。
夙柔立在木槿屏风后,指间紧攥一方素帕,风寒一吹,帕角绣着的石榴花如血盛放。
他倏然压马,垂眸——那一眼,他看见笃定,也看见她竭力掩饰的焦虑。
她不会让夙迟输。
但她怎这副表情?
沈长明垂下左手,掌心缓慢舒展,最终把箭囊往身后推了半寸。
那个动作微小,但夙柔还是捕捉到了。
他在让。
第二试,布阵。
沙盘上插黑红旗,以八百人为棋,粮草、山川、雪林尽入方寸。
宫沈长明手起棋落,攻势如火,二十步便逼夙迟孤营。
夙迟却忽然停子,抬眼淡淡道,“若此处是真战场,以南疆地形论,你的后军需绕行荒原饮水。那位‘无营将军’潜伏雪脊,一日夜后,可断你水源。”
众将大骇——“无营将军”是北漠近两年来来去无踪的幽灵骑兵,任何人从未窥其真面。
夙迟竟将这支敌军的行军速度摸得如此精准,仿佛早在沙盘之外与他们较量过千次。
旗官来报,荒原地区已飘雪三日,水位骤降。
若真行军至此,必败无疑。
一局客栈杀招,于无声处破碎沈长明的锋芒。
校场风波成浪,议论四起。
沈氏旧部面色如灰。
夙柔却在风里最冷。
她曾将那支幽灵部队的资料烧了又写、写了又毁,却没想到夙迟早已将信息藏进沙盘。
她把脸埋进狐裘,肩颈细若青竹,却撑住了眼下将至的大局。
比试终了,皇帝没当场赐印,只道,“日落前,众将按功铸簿,再决。”
人群散时,暮紫交织。
沈长明翻身下马,走向夙柔。
“你果然还活着……”
夙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爻的事,叫她当初迁怒于沈家。
直挺挺的朝着自己过来。
他果然是来寻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