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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庭晟安然坐了片刻,没来由感觉脑子阵阵发昏,心里不禁暗骂齐展啸的人下手真是没个轻重,即便他早有防备,那一闷棍还是余威不减,但凡换个身子骨弱一点的,恐怕就此一命呜呼了。

可又过片刻,他就感觉不对劲,身上莫名的生出一阵强过一阵的燥热,他当即屏息运气,却显然已经晚了。

药力融进血液,在他每一寸血脉里横冲直撞,叫嚣着想要找一个宣泄口。

莫庭晟死命咬着舌尖,强行拽住渐行渐远的神智,终于在逐渐变形的视野中找出了一丝线索——是蜡烛。

齐展啸离开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只有点蜡烛。

营帐密闭,但空间并不小,所以燃烧之后药物释放需要时间,他才没有立刻出现反应。

莫庭晟再顾不上更多,咬牙起身,跳到矮桌上之后往后一跃而起,整个人连带着一起贯到地上,整张椅子当即摔得支离破碎,他捡起木片甩出去,将所有烛台上的烛芯全部削灭,帐子里立刻陷入一片黑暗。

方才的一番动作已经耗尽了他仅剩的气力,他胡乱扯掉纠缠在身上的绳索,反手在身上点了几个穴位,可他眼下这状态,绝不能出去,否则就真的成瓮中鳖了。

可眼下一片混沌的大脑又给不出下一步行动的指令,只好随手扶着边上趁手的东西滑坐到地上,努力调整气息。

刚才的动静实在有点大了,齐展啸并没有走远,本来就准备瞅准了时机再进去,可眼看听到声音赶过来的士兵冲着自己的营帐去,赶忙先一步上前把人拦住,随口敷衍了两句,就想将人打发走。

他的营帐距离主帐较远,平日里就没少干混账事,那些士兵平常遇到这种情况都不愿意跟他纠缠,只是眼下非常时期,便还是告诉他自己会向上汇报。

齐展啸没当回事,廖清州要通过他做中间人才能跟北蛮那边联系,只是绑个人而已,被他知道了顶多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回身撩起帘子,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光亮一眼就看到靠坐在地上的莫庭晟,见他脸上透着不自然的潮红,知道这是药效发挥了作用,心中大喜,也顾不上去追究他是如何挣脱的捆绑,拦腰将人拉起来就往床上摔。

还没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就感觉腰间被人扯了一下,紧接着一道劲风直奔面门而来,他慌乱闪身急退,下一刻就听到一声闷响,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

他心中一惊,掏出随身的火折子点燃,就看到蜷缩在床上的莫庭晟左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淋漓的鲜血浸透了他坐着的地方,而那人脸上却没有半分痛苦,只是借着晦暗的火光勾着嘴角看着他。

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齐展啸几乎要被吓得腿软,可再定睛一看,莫庭晟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药效还在,他如今这副样子,也只是强弩之末。

这药他之前用过几次,别管平日里有多强悍,中了这药都只能任他摆布,这营帐里还有残留,但他自己提前吃了解药,根本不怕,这才有恃无恐。

想到这些,齐展啸定了定神,退了两步点燃最近的一个烛台,朝莫庭晟道:“你这是何苦?这药叫浮生梦,你只要乖乖闭上眼,做一场好梦,等你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哦?”莫庭晟低头虚弱地笑了一声,眨眼面上一凌,反手把刚才从齐展啸身上抢来的匕首用力扎进左臂的伤口里,刀尖划在骨头上发出一声轻响,他咽下要冒出口的闷哼,开口道:“你......再上前一步试试......”

他分明已经连说话都费劲,齐展啸却丝毫不怀疑自己只要敢如他所说上前,那柄匕首就会扎进他的脖子,割开他的喉咙。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能让其他人都失去神志的药,到了眼前这个人身上却只是揭掉了他覆在表面上那淡漠清冷的克制,意外地暴露出深埋在底下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疯狂。

可越是这样,越是激发他强烈的征服欲望,他真想看看,如果捏碎他那根引以为傲的骨头,将他压在身下凌虐,这人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满脑子的淫靡画面甚至覆盖掉了冒出头的那点恐惧,齐展啸被包天的色胆推着往前走了一步,眼神炙热地盯着莫庭晟浴血的模样,语气透着近乎痴迷的癫狂:“我倒想看看,你还能撑多久?”

莫庭晟用剧痛强行维持着神智,齐展啸说得对,这样僵持情况只会对他越来越不利,左臂上的伤势看起来吓人,但他惯用右手,真交起手也并不受影响,眼下难办的是药......

“药?”莫庭晟心里暗想,看向齐展啸:“为什么他不受影响?”

他灵光一闪,佯装脱力,闭上眼歪倒在榻上。

齐展啸倒也谨慎,见状没有立刻上前,只是站在原地弯下腰,接着才敢试探着往前两步,见床上的人确实没有动静,才准备伸手去挪开他手里的匕首。

莫庭晟提着一口气,就等这一刻,猛地睁开眼,将人拽倒的同时迅速拍了几处穴位卸了他的力,匕首毫不含糊地抵住他的咽喉:“解药拿出来。”

齐展啸无处可躲,还在嘴硬:“这、这是春药,哪里来的解药?”

莫庭晟没有心思跟他多费口舌,握刀的手往下压了压:“先杀了你再找,也是一样。”

“等等等......”齐展啸赶忙喊停:“在、在我腰间的钱袋里。”

莫庭晟皱着眉按照他的指示找出钱袋,二话不说倒了一颗塞进他嘴里。

齐展啸不敢再做试探,利索吞完药之后甚至主动张嘴让他检查。

莫庭晟:“......”要不还是一刀扎死算了吧。

他手上的伤还在淌血,他却全不在意,只有额上细密的汗珠昭示着他正在强撑,可即便是这种状态,齐展啸依然觉得压制住自己的手脚宛如铁铸,半点挣脱的希望都不敢有。

长这么大,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好像惹了一个惹不起的人。

莫庭晟数着时间等了一会儿,见齐展啸确实没有表现出异样,这才倒了一颗吞下。

解药发挥的很快,身上的热度迅速消退,四散的气力也回到身上,莫庭晟这才松了口气,随意从床单上撕下一块布条随意包扎了一下左臂的伤口。

随后捡起地上方才捆在自己身上的绳子,把躺在床上闭眼装死的齐展啸绑成一个人形大粽子,一掌劈晕了扔在角落里。

做完这一切,他就躲在一边,静等着猎物送上门。

刚才没能仔细分辨,但勉强能进耳朵里的那几个零星字眼就已经足以让他确定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廖清州耳朵里,加上他之前安排好接着内鬼传递的信息,廖清州必定会来探个究竟。

他藏在阴影里,透过营帐门帘的间隙往外看去,营火,岗哨,往来的士兵......

他有一刹那的恍惚,但没等他将那些遥远的悲戚聚拢起来,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冲着他们这边来了。

来人脚步声不重,但走得很急,前脚还没完全落地后脚便已经跟上,他穿着铠甲,每走一步都伴随着身上甲片摩擦的响动,还有手腕摆动时磕碰到腰间佩刀的动静。

莫庭晟调整好呼吸,匕首贴着手腕反握着,屏息掀开一条缝确认了来人的身份,早已掩盖不住的倦意一收,眨眼间敛成见血封喉的锐利。

犹如一只伺机的猎鹰,等着猎物一步一步自己走进他的领地。

营帐外的廖清州毫不知情,一路赶过来满脑门子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来报的消息是真的,老子这次非得拧下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齐家小子的脑袋,劈成两半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玩意儿!”

他这些年虽然没干多少好事,可在年轻的时候也是实实在在从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骨子里还刻着对危机的敏锐感知力,在伸手掀开帘子的一瞬间他就觉得背上的寒毛全炸了开,没等看清楚,就先凭着本能一扑,侧身翻滚了半圈。

莫庭晟一招失手,暴躁地“啧”了一声,同时丝毫不耽误地暴起俯冲上去。

廖清州稳住身形之后,立刻起身,伸手摸向腰间,佩刀出鞘还没来得及挡在胸前,就感觉心窝处撞进了一个冰冷尖锐的东西,他的眼睛还没完全适应从明到暗的转变,只能模糊看到眼前有个黑影,顾不上思考那人用什么东西捅了自己,小臂一提,刀锋朝着对方的腰间劈砍过去。

莫庭晟利落抽出几完全没入他心口的匕首,反手一挡,四两拨千斤地隔开他挥刀的手臂,手腕一翻,夺下长刀,借着旋身的动作顺势一挥,刀锋从廖清州的脖子上划过,飞溅的鲜血同他擦肩而落,洒在他脚边。

跟在廖清州身后的士兵进来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他们大家大将军死不瞑目倒下的最后模样。

“你是什么人!”

有人先反应过来,暴喝了一声,立刻一阵兵甲作响。

莫庭晟冷眼扫过他们,从怀里摸出兵符递到他们眼前:“莫昭,奉旨捉拿反贼。”

原本红着眼犹如一群恶狼,随时准备扑上去把他撕碎的年轻士兵被这意想不到的走向砸得眼冒金星,一个个都僵在原地,愣头愣脑地看向其他同伴,指望从各自脸上找到靠谱的解释。

莫庭晟重重吐了口浊气,把帘子扯得更大一些,让外面的光透进来,伸脚从旁边勾了一张椅子,大咧咧当着他们的面坐下:“你们去,把军中其他几个将领叫过来。”

杵在帐口的那几个人立刻应了声“是”,各自往几个将领的营帐跑去。

可跑出去几步,他们才不约而同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不自觉就听从了指令。

刚才那个人,年纪看起来跟他们都差不多大,可他的身上却有着比他们见过的所有“老将”都更为沉稳的气质,那种感觉无法描述,就好像他往哪里一坐,哪里便该有千军万马。

莫庭晟强撑着一股劲不敢松懈,今晚的事情还只是个开始,别管廖清州是什么样的人,他二话不说闯进军营斩杀他们的将领,无疑是甩了上下所有人一个响亮的耳刮子,他得趁着这些人心神不定的时候,把一切不稳定的因素全都按下。

这事必须一鼓作气。

他从脖子上拉出一根红绳,红绳的末端挂着临别前他从江翊身上顺走的小木剑。

木剑一直被他贴身带着,沾了体温,攥在手里都感觉是个有生气的东西。

莫庭晟摩挲着木剑,心想:不光把人骗出去,还顺走了定情信物,这回欠下的要想还清怕是有些难度了。

江翊辗转半宿好不容易入睡,却全无半点征兆地忽然转醒,他睁开眼,坐起身看了看周遭随意躺开的同伴,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原本打算独自北上追赶莫庭晟,却被莫庭旭拦住,要求同他一起回金陵问明情况再做进一步打算。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莫庭晟会特地把自己支开,必定是要赴险地,他心里焦灼,奈何马也只有四条腿,跑得再快也需要时间。

况且确实有莫庭旭的帮助他能更快从太子那里得到莫庭晟的行踪......

毫无联系的各种“可是”在心里闪现,又转瞬消散,理不出半点头绪,终究只是让自己越发烦躁。

江翊习惯性拿出一直贴身佩戴的香囊,一摸却感觉不对劲,他心头猛地被吊了块巨石,狠狠坠了一下,打开香囊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原本应该放在香囊里的木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小纸条。

江翊咬了咬牙,吃力地展开那张纸,一眼便认出上面的字迹是出自莫庭晟,这时候他才像是个初识汉字的孩童,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

每读一个字,心里那块石头就会剥落一点,直到全然没了重量,只剩下被压过的地方从麻木的顿感中缓过来,冒出点滴酸胀。

莫庭旭离得近,被他吵醒,也坐起来,见他神色有异,瞥到他手上的纸条,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凝重问道:“怎么了?”

江翊抿着嘴,把纸条递过去。

莫庭旭慎重接过,借着月光一眼扫过,愣了一下。

那纸上只有一句话:“归期未卜,借此物,聊以慰藉。”

没有落款,也没有指向,寥寥十一个字,没头没尾。

莫庭旭沉默着抬头看向江翊。

“大哥,”江翊哑着声:“我想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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