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殿下所言极是,我等定仔细转告族中众人。”
冲着朱棡躬身一礼,左固木带着一众部族首领便朝门外走去。
而刚走出衙门,身旁那些个部族首领立时质问道。
“那些北平人如此欺辱咱们,今日周横明显偏帮那些个盗贼。”
“难不成咱们就将这口气给生生咽下去?”
“对啊!不能就这么算了,那些个北平人劫我财物,伤我族人,决不能就这么算了!”
“无论如何都不能如此作罢!”
与群情激奋的一众部族首领不同,此刻的左固木却显得格外平静,甚至都没有要开口的打算。
也是见他闭口不言,一名部族首领试探性问道。
“左固木,你倒是也说句话啊!”
“你们想让我说什么?”
左固木目光不善,直勾勾盯着眼前众人。
“让我带头反了大明,率领草原诸部攻打北平?”
“且不说你等是否愿意将部族人马尽数交由我来调遣,单就是眼下如何能与明廷抗衡!”
“齐王、辽王都败,你等谁敢自夸军伍之上能胜过王保保、纳哈出二人!”
一听这个,先前还跟炸药桶,好似一点就着的众人。
当下也如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相互对视,竟无一人开口说半个字。
见此情形,左固木心头愈发鄙夷,语气也十分不屑。
“方才周横处置那些北平人的时候,你们怎么屁都不敢放。”
“刚一出门,你们却是满腹的牢骚。”
“怎么?让我回去同周横还有晋王理论,逼的朝廷斩杀那些个罪徒?”
“这.....”
“自然不是啊!”
面对左固木丝毫不留情面的训斥,在场众人当下也只有听着的份儿。
说到底,他们也知道眼下和大明交战,战场之上毫无胜算不说,他们族中百姓恐怕都不会追随。
数秒沉默过后。
左固木坐于马背,愈发没好气道。
“此次我就不该受你们鼓动,来这北平城。”
“方才周横也已说了!”
“他身为北平布政使,况且准许我等族中百姓乃是太上皇亲口所说。”
“倘若咱们几个没有大张旗鼓前来北平城讨要说法,那他自会依照律法,严惩打劫商队的北平百姓。否则的话,朝中御史必弹劾其任上不明,私放盗匪。到时候就连太上皇也饶不了他。”
生怕这些个头领脑袋里只有打打杀杀,要么就是放牛牧马。
左固木顺势补充了一句。
“毕竟此事关乎太上皇的面子,周横必严惩盗匪。”
“那现在为何没有严惩.....”
“还不是因为你们撺掇我来北平城讨要说法!”左固木看向那人,怒声斥道。
“如今朝廷已将草原化为行省,那咱们就是大明一省的寻常百姓。”
“咱们有什么资格直接冲到布政使衙门讨要说法!”
“依照大明的律法,咱们要上报当地主官,申诉委屈。”
“可偏是你们说要来北平城讨要说法,那此事便是汉人百姓与我草原部族之间的矛盾。”
“周横虽有心偏袒咱们,本意也是打算严惩盗匪。可他终究是汉人官员,若严惩那些盗匪,汉人百姓岂不将他视作汉奸?”
“仅是唾沫星子都能把他给淹死。”
见这话似乎没有说动这些部族头领,左固木轻咳一声,幽幽说道。
“莫要忘了早年间咱们同明廷交战,多次袭扰北平城。”
“更不需说元庭在时,北平府的汉人百姓乃是下等人种,与牲畜无异。”
“你们说说,倘若换做元庭在时,咱们劫掠了汉人商队,那时会是个什么情形!”
左固木虽未明言,然而这番话却着实让周围这些个部族首领彻底罢休。
虽说元庭在时,他们这些部族也一直生活在草原。
可他们也很清楚,倘若换做元庭在时。
他们这些草原部族莫说是打劫汉人商队,即便杀个把汉人,元庭也不会惩处他们。
如今元廷消亡,明廷统辖草原。
今日惩处那些打劫商队的北平盗匪,这已经算是很给他们草原部族面子了。
若不然的话,周横不予处置那些盗匪,他们又能如何!
毕竟黄金家族的血脉早已彻底断绝,最能打的王保保、纳哈出二人,如今也是明廷的公侯。
就凭他们,如何能与大明这个庞大的战争机器相抗衡!
不多时,左固木等人也已返回自己领地。
而一处帐篷内。
一名身穿斗篷的人忙起身问道,“骨良哈将军,如何了!”
名为骨良哈的部族首领没有理会此人,径直走到主位落座。
“你回去吧,先前说好的,怕是不能兑现。”
“我族众人也不会跟着你白白送死。”
“将军此话何意啊!”那人猛地将头上斗篷取下,面色愠色冲骨良哈质问道。
“先前将军可是与在下说好了的。”
“你族勇士同在下一起行刺大明太上皇,怎的如今竟出尔反尔......”
“我何时与你说好了!”骨良哈将手中杯盏重重砸在桌上。
“我与你可有同盟文书?”
“既然没有,你怎敢信口胡沁!”
“这.....”
“莫要忘了,若非我收留你,你们这些安南贼子早如丧家之犬被大明兵卒彻底剿杀殆尽。”
看着骨良哈摆明就是要耍赖到底,李正深吸口气,随即换上了很是谄媚的笑容。
“将军何至于此啊,你我先前不是说的好好的。”
“况且我主也早有言在先。”
“但凡将军能率领在下刺杀大明太上皇,届时明廷大乱,我主必率我安南雄师与将军南北夹击,共克大明。”
“一旦功成,大明之地我主丝毫不取,尽归将军。”
“倘若不成,安南国都亦有将军王位,将军自能与我安南一朝共享富贵。”
见骨良哈面色缓和,李正趁热打铁,凑上去紧跟着道。
“况且如今明廷将所有兵力尽数倾注于西南,一旦将军起事,明廷不能尽快派兵,将军自可长驱直入,攻入明廷腹地。”
“到时候远在安南的明军闻讯必方寸大乱。”
“我主自会领军死死牵制明军,让他们不能支援北境。”
“况且.....”
李正眸光郑重,看向骨良哈神秘兮兮道。
“如今占城、爪哇等国兵士皆在西南。”
“诸国虽臣服大明,可也不过是畏惧大明强势。一旦大明内乱,届时诸国必群起而攻,倒转方向鲸吞大明。”
“到时候,将军岂不是入主中原,执掌天下!”
李正这番话先前便曾说过。
可即便这是骨良哈第二次听到,此刻内心仍旧是止不住的激动。
只不过激动归激动,甚至骨良哈也认同李正所言。
但话说回来,想要刺杀朱元璋,这恐怕也只有傻子才能想到这个馊主意!
“不必多言。”
“我自不会拿全族百姓的性命与你冒险。”
“你等速速离去,否则的话休怪我告知北平布政司!”
那李正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看骨良哈语调决绝,说完便也不再看他。
李正沉吟片刻,转而拱手退出了帐篷。
说白了。
当下骨良哈对大明并非忠心耿耿,只要今日这种打劫草原商队的事再多一些,只要草原部族的怨气更深一些。
到时候不怕骨良哈不叛出大明。
同样。
看着李正离开的背影,骨良哈朝着地面狠狠啐了一口。
哪怕李正说的天花乱坠,可说到底还是让他去当对抗大明的出头鸟。
刺杀朱元璋!
无论事成与否,他们部族都要迎接大明的滔天怒火。
甚至就连其他部族也要跟着遭殃。
至于安南国主所说他骨良哈能入主中原,这他娘的分明就是屁话。
即便安南、爪哇诸国见大明内乱,群起而攻。
哪怕到时候大明当真分崩离析。
可中原却也不是他骨良哈的囊中之物。
到时候!
他们一族即便能在大明怒火中侥幸保全下来,可也终究要与其他诸国争抢大明的土地。
骨良哈不认为凭他们部族现有的实力足以与其他诸国的军队相抗衡。
所以,他才不愿当触怒大明的这个出头鸟。
倘若那李正当真有几分骨气,他带着安南兵卒刺杀朱元璋。
届时见大明内乱,他倒也愿意趁乱分一杯羹。
只不过现在断然不是和大明撕破脸的时机。
一来实力不如大明,以兵马相抗的话,他们部族只能成为明军铁蹄下的齑粉。
二来现如今明廷对草原部族有诸多利好政策,不少草原部族对明廷还是有些忠心的。若贸然起事,其他部族不会跟随不说,他麾下的族人恐怕都不会尽数听命。
另一边。
待返回燕王府。
朱棣刚走到院中便扯着嗓子冲内堂的老朱喊道。
“爹,那周横当真是个人物!”
不等老朱发问,朱棣笑盈盈赶了上去,迫不及待道。
“您是不知道,原以为周横遭了这个麻烦,定然是手足无措。”
“可没想到那周横竟能处置的如此游刃有余。”
“您猜猜周横是如何处置那些打劫草原商队的盗匪!”
看着朱棣一脸兴奋的模样,当下竟还让自己猜。
老朱故作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转而没好气道。
“有屁快放!”
“嘿嘿。”
“爹,那周横将三名罪首杖责了三十,虽下令收监,并责令日后充军。”
“可等到这事风头过去,充军与否还不是周横一句话的事。”
“此举不仅保全了朝廷律法的颜面,而且还拥戴了您恩准草原部族经商的圣谕。”
“最主要的,乃是周横这法子不会激发两族之间的怨气!”
“爹,这周横可要一直留在儿子的封地,您可不能让他回京城任职......”
就在朱棣似是窥探到天机一般,兴奋到喜不胜收的时候。
老朱脸上的表情却逐渐阴沉了下来。
“那周横果真下令将罪徒丢入大狱,日后充军?”
当看到老朱面色阴沉的瞬间,朱棣猛地一怔,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而此时朱棡却上前两步,缓缓点了点头。
“爹,那周横的确说日后充军这话。”
“呵~”
此言一出,老朱很是不悦的轻哼出声。
“敢和咱叫板的人,还真是为数不多!”
“叫.....叫板?”
见朱棣还没有反应过来,朱棡嘴角上扬,耐心解释道。
“四弟你方才也说了,日后是否将那三名罪徒流放充军,一切都是周横说的算。”
“可换句话说,一切也都是朝廷说的算,是父皇说的算。”
“之后等此事风头过去,若爹没有下旨,周横无论怎样处置那三名罪首,都可以说成是奉朝廷之命行事!”
“嗯.....”
朱棣原地怔了一下,良久这才恍然大悟惊呼出声。
“没想到那周横竟这般滑头!”
“可是如何说这周横是在和爹叫板。”
“傻小子,你忘了这差事是爹交由布政司的!”朱棡笑着摇了摇头,“按说昨日乃是父皇亲口恩准草原部族经商,而且今日左固木那些个草原首领也是赶来燕王府,要寻父皇讨要个说法。”
“按理来说,也应当由父皇亲自处置此事。”
“而父皇将这比较棘手的麻烦丢给周横,没想到这周横心中竟有些埋怨,甚至还敢叫板。”
并非老朱仍有暴君之心,只是臣子能为天家处理麻烦。
这对臣子来说,本来就是应当值得高兴的事。
最起码就此次的事,即便周横没有将此事处理好,身后虽会略加惩处,可之后必会得朝廷愈发器重。
毕竟能为天家解决麻烦,几乎可以等同于说是天家信臣。
然而那周横似乎不屑作天家亲信,甚至还起了和老朱叫板的心思。
“不过!”
也就在老朱重新审视周横的时候。
朱棡却好似想到了什么,紧跟着补充道。
“不过爹,那周横糊弄人倒是还真有一手。”
“他先是埋怨了左固木等人一番,随后让左固木等人自觉赶来讨要说法甚不合理。”
“随后轻罚了那三名罪徒,左固木等人自以为理亏,故而却也没有纠缠,就此息事宁人。”
“这倒是周横的可取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