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当看到詹同说出这话时,就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眸光清亮,满脸决绝。
此刻铁铉也不由愣在了原地。
“尚书大人是说......”
“陛下谋略深远,非凡人可及!”
“铁大人!”詹同看向铁铉,正色出声,“历朝历代,皆有借开国之功荫及子孙之世家望族。”
“而历代帝王对这些官员的处置,却多是相同!”
詹同故意停顿数秒。
而不用他继续往下说,铁铉便紧跟着道:“寻错即斩?”
“不错!正是这寻到错处便严惩,甚至斩首。”
“铁大人可知道为什么?”
“嗯.....”沉吟片刻后,铁铉默默出声道:“自然是这些官员并非因才能获得官员,其品行、能力难以胜任。”
“再有.....”
“便是世家望族多有晦暗之行,每当国朝中期便会出现权臣。”
实际上,每逢朝代更迭的乱世,地方大族便都喜欢多方资助枭雄。
说白了就是多方下注,结个善缘,求一场富贵。
而历朝历代,因此得了官职的世家子弟不在少数。每当到了国朝中期,开国之君、二世之主相继去世之后,但凡换一个手段不怎么严苛的帝王。
这些出身世家的官员便多会借助家族势力,快速崭露头角,成为一代权臣。
这也就是为什么历朝历代的帝王继位之后,多会严惩开国勋贵、有功世家的原因。
“所以.....”
念及至此,铁铉眼角微微颤抖,有些难以置信道。
“尚书大人是说,陛下这是打算清除隐患,却又不想太过苛待有功世家?”
“铁大人果然聪慧过人!”
詹同点头的瞬间,铁铉只觉一股凉意自脚底涌泉直冲天台。
他终究还是目光短浅了。
他也终究小看了朱标。
此举裁撤官员哪里是因重开科举,官员不息,朝廷便开始卸磨杀驴。
此举分明是朱标对那些没有能力,德行不足的官员,给个一次格外的恩旨。
要知道!
自汉时起,每朝开国则必要先惩世家。
历朝历代开国的二十年内,必有一段极为血腥昏暗的时期。
甚至就连元朝建国,也曾清洗过中原世家,草原贵族。
真要说的话,唯有唐太宗李世民未曾大行此道。
而如今....
“陛下圣明天纵,不世之才啊!”
想明白这一切后,铁铉对于朱标裁撤官员哪里还有半分异议,此刻铁铉心中也只剩下对朱标的崇敬。
“铁大人所言不错,陛下圣明非凡人可及。”
“我朝官制沿用宋元,自有冗官冗职。可说到底,倘若此时不裁撤那些世家官员,难不成任由他们做大,堵塞士子入仕之路?”
“老夫便出身世家,自然明白世家自然贪得无厌,妄图把控入仕途径之心。”
“但凡有些建树的帝王,也自然要对世家下手。”
“而如今,陛下不以铁血严惩,只是准他们告老还乡,甚至还给其恩养富贵,此足见陛下仁德昭昭!”
说实在话,似裁撤官员这个法子,恐怕也只有朱标能办。
一来!
朱标身为二世之君,罢免那些因支援老朱定鼎开国而被授予官职的世家子弟,自然能够更好动手。
二来!朱标于民间、士林、朝中的威望,绝非寻常帝王可比。
无论百姓、士林还是官员,朱标都是千年罕见,极其符合众人期盼的二世儒家明君。
所以朱标不以刀兵,仅借裁撤官员消除世家隐患的法子,也唯独只有朱标才能用。
“如此!”詹同看向铁铉,笑着说道:“裁撤官员之事,还请铁大人多多费心。”
“那是自然!”
此时铁铉双眸明亮,干劲十足的样子和方才沉声叹气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待二人回到吏部衙门,谢全早已将那些递交了是由告假不愿前往吐蕃的官员名单整理完毕。
顺手将名单递给两人的同时,谢全表情之中带着些许奚落,出声打趣道。
“如何,两位大人见过陛下后,可还觉当下裁撤官员有所不妥?”
“你一早便知?”看到谢全这股得意劲儿,铁铉心下好奇直接问道。
“那是自然!”谢全挺直腰杆,得意说道:“本官曾任河南布政使,府衙内的官员竟有半数以上乃山西富家子弟。”
“那些个官员虽无贪墨害民,可能力品行属实一般。”
“所以听闻陛下有意裁撤官员,在下自然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
“那你不早说!”
铁铉语气不悦,直接斥声质问。
见他如此,谢全嘴角上扬转而赔笑道:“铁大人先前甚是急躁,哪里能听得进去。”
“况且本官嘴拙,怕说不明白。 ”
语罢,谢全将不愿前往吐蕃,因此上书告假的官员名单递到两人跟前。
同时将他从御史台带来的,先前铁铉调查的渎职懒政官员名单一同递了过去。
“在下粗略看了一下,此次应裁撤的官员不下百余名,京官多达三十人。”
谢全看向詹同,继续说道:“尚书大人久在吏部,还请大人审定一番,看看是否有所不妥。”
詹同闻言点了点头。
旋即命人将名单上那百余人各年评定文书,以及任职期间的履历文书都给拿了出来。
一整天的时间,三人将打算裁撤的官员名单一一比对。
于日落之时,最终将名单确定了下来。
次日朝会!
待踏足奉天殿时,三人相互看了一眼便大步进殿。
当余光瞥见沈四平等在裁撤名单的官员时,三人虽知待会朝堂必然震动,可却也没有半分想要退转之心。
“詹卿,吏部拟定的前往吐蕃官员名单,为何还未呈上来?”
随着朱标声音落下,詹同按照他与谢全、铁铉二人的计划,率先走到大殿中心朗声请罪。
“臣办事不利,还望陛下恕罪!”
“有难处?”
面对朱标的询问,詹同顿了数秒,转而跪地俯首道:“臣老迈昏聩,难当大任,求陛下准臣卸任吏部尚书一职,告老还乡!”
“嘶~”
伴随詹同声音落下,殿内群臣诧异之余纷纷将目光看了过来。
甚至就连文臣队列最前方的李善长,此刻也满脸惊异,回头侧目。
不过看到沈四平那一伙人如丧考妣般,个个面色惨白。李善长顿时便也明白了过来。
“此事就当真如此困难?”
朱标起身缓步走下玉阶,走到詹同跟前亲自将他给扶了起来。
下一秒!
只见朱标面露不悦,逐一扫视殿内群臣,语气失望道。
“吐蕃地处偏远,又刚收服自是危险重重。”
“诸卿心有疑虑不愿前往,朕也能理解。”
“只是朕万万没想到,我大明上下,官员近万。竟挑不出百余人前往吐蕃,竟无一名朝臣愿迎难而上!”
朱标这话虽是不重,可这话却如巨石砸向静湖一般,令在场群臣齐齐下拜。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如今让朱标这位皇帝愁于不知该派何人前往吐蕃,往大了说便是满朝臣工无人可用。此刻立于奉天殿的百官,有一个算一个将来都要被后世记一句不堪重用,不知为皇帝分忧。
“陛下,微臣愿往!”
李景隆不知詹同用意。
当看到朱标为派往吐蕃的官员发愁,他想都不想直接说道:“臣虽出身武人之家,可治政爱民、推行新政,绝不会让陛下失望!”
生怕朱标不准,李景隆大步上前,转而看向那些跪在地上的文臣没好气道。
“梁国公、颍川侯、永平侯等勋贵将帅攀越雪山,爬冰卧雪。”
“三军将士沙场忘命,浴血厮杀。”
“臣不能随军出征,已是心生愧意,耻于位居朝堂。”
“今前往吐蕃治政爱民,推行陛下之新政。倘若臣再有退缩,岂不枉为人?”
待李景隆声音落下,朱标脸上失望虽好转些许,但依旧有些可惜说道。
“你虽有此心,可终究不是文仕出身。”
“臣虽不是文仕出身,可臣保证断不辱命!”
随着李景隆出声保证。
徐允恭、邓镇、汤鼎等人也纷纷出声请命,愿前往吐蕃。
反观沈四平等人。
即便朱标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哪怕朱标近乎明示说出派往吐蕃的官员应是文仕出身。
可沈四平等人却依旧默默跪在原地,压根没有开口的打算。
也是看到时机已到,谢全清了清嗓子,当即出声道:“启禀陛下,微臣愿为陛下分忧,前往吐蕃。”
“好!”
朱标开口的同时,看向李景隆几名武将子弟道:“谢卿曾任河南布政使,洪武九年河南水涝,谢全安置百姓,修缮水利。”
“似这般能臣,才是派往吐蕃的最佳人选。”
“你们几人虽有忠心,却无实能,终究还是要好好历练一番。”
语罢,朱标看向谢全继续道:“同行官员,谢卿打算选派何人?”
“卿所请官员,朕无有不准!”
闻听此言,沈四平等官员心头不由咯噔一声。
看样子朱标是要谢全在朝会上,当众敲定前往吐蕃的一众官员。
当下沈四平等人将头埋的更低,丝毫不敢抬头去看谢全,生怕自己被选中一般。
可也就在众人紧张的后背发凉之时,却听谢全缓声回道:“回禀陛下,朝中大人们若有此心,昨日便自行请命。 ”
“若无此行,纵然臣选定,诸位大人也会百般推诿。哪怕到了吐蕃任上,也会消极懒政。”
“故而,微臣敢请陛下恩准,准臣至吏部挑选两次及第的士子一同前往吐蕃。”
“那便如此吧!”
朱标怒气未消看了沈四平等人一眼,语气不悦道:“没想到有朝一日,还需这些新科及第的士子迎难而上!”
丢下这话,朱标大步便朝后殿走去。
此刻的沈四平等人只觉逃过一劫般,心中默默松了口气。
只是让殿内群臣意外的是,朱标都已离开,执礼太监刘保儿却仍未言说退朝。
“陛下旨意!”
就在沈四平等人相互对视,缓缓站起身子之时。
铁铉大步走到百官跟前,朗声说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我朝吏制沿用宋元,衮衮诸公虽齐心用命,然官制冗杂,政务不明。”
“太上皇裁撤中书,直辖六部。今朕精简六部,诸卿任上,十日无案,可自行上书吏部,裁撤其职。御史台从旁协助。”
待铁铉说完,刘保儿这才一甩拂尘,宣布退朝。
只不过!
铁铉方才提及的圣旨,却让在场官员心头不由咯噔一声。
虽然圣旨上明白说是要裁撤官职,并非他们这些官员。
可官职都没了,他们这些官员自然也要被罢免。
更主要的是,倘若仅仅只是裁撤官员,那吏部主办便可。
朱标既然命御史台从旁协助,傻子都知道这是打算裁撤官员。
“尚书大人!”
率先反应过来的沈四平赶忙走到詹同跟前,“主忧臣辱,今陛下为派往吐蕃官员一事烦忧,此乃我等臣子大不肖。”
“下官不才,愿前往吐蕃。”
“我等也愿前往吐蕃....”
“诸位大人方才没听到?”詹同语气不悦,直勾勾看向此时方才请命的众人。“陛下已准谢大人所请,选派两科及第的士子前往吐蕃治政。”
“这......”
“我等.....我等愿前往云南......”
“前往云南治政的官员昨日便已启程!”一旁谢全跟着补充道,“左威将军马虎已领二十三名官员前往云南,诸位便也不需担心前往偏远之地了。”
语罢。
谢全、铁铉、詹同三人并排朝殿外走去。
待走至门前,铁铉似想到什么般,看着满脸困窘仍手足无措的沈四平等人,清声开口。
“还望诸位大人谨遵陛下旨意。”
“倘若诸位在任上十日没有公事,便自行向吏部禀报,请求裁撤其官职。”
“陛下曾有恩旨,准诸位告老还乡亦或留居国子监等待复用。”
看着铁铉三人离开的背影,沈四平等人脸色也是个顶个的难看。
十日没有公事便要裁撤相应官职,这几乎是给他们一个个都画上了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