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做什么!”谢成闻言很是不悦,“眼下时间紧迫,不尽快攻克那昌华城,反倒让傅有德带兵前往城下操练。”
“这不就是脱裤子放屁.....”
“永平侯!”
不等谢成说完,一旁的池广平赶忙起身道:“梁国公此举乃是要将昌华城作为榜样,引的其他十一城百姓自发民变,归顺我朝。”
“嗯?”
“颍川侯带兵于昌华城下练兵,吐蕃王都施行陛下改土归流的恩旨。”
“三五日后,听闻王都百姓都得到土地、牛羊牲畜,昌华城百姓必心生向往。”
“届时只需派人前往昌华城中,告知城内百姓与城外我军将士里应外合便可拿下昌华城。”
“如此!”
“其他十一城见状,自会影从响应,纷纷归顺。”
“若是其他十一城百姓不敢民变,又该如何?”
谢成此话一出,蓝玉眸光一凝,立时便看了过去。
哪怕谢成年高,在军中资历也更深。
可在看到蓝玉那不善目光的瞬间,谢成也知自己说错了话,此刻微微拱手后,便走出门外。
众人见状也相继告退。
“义父,谢成老将军他.....”
“明白!”
不等蓝守义说完,蓝玉默默点了点头。
“如今不只谢成,我军将士都急于前往西南,与魏国公大军会合。”
“就连为父也很是心急。”
“谢成那老小子情急之下,随口胡言,倒也情有可原。”
见蓝玉并没有怪罪谢成,蓝守义不由松了口气。
不过片刻过后。
蓝守义犹豫再三,还是冲蓝玉小声问道。
“义父想借昌华城为榜样,引来其他十一城的吐蕃百姓影从响应,自是良策。”
“可.....”
“倘若拿下昌华城后,其他十一城并无民变响应,到时候.....”
蓝守义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继续往下说。
实际上。
不只谢成、蓝守义,就连池广平等人对蓝玉当下的法子也都持怀疑态度。
哪怕众人很清楚,聚拢吐蕃百姓民心,使其心向大明,突起民变。
这自然是安定如今吐蕃最好的法子。
可军中将士却都急于前往西南前线,所以众人对这个不能立即看到效果的法子,终究有些怀疑。
而听到蓝守义这话。
蓝玉简短沉吟过后,轻声叹道:“倘若不能令那十一城自发民变,归顺我朝。”
“那接下来也唯有率兵征讨,逐个攻伐了。”
见自己义父对此已经很是头疼,蓝守义便也不再多言,躬身拱手后退到了屋外。
对当下吐蕃来说,无论是派遣将士一座城一座城打下来。还是像如今这般,想尽办法让剩下那十一城的百姓发生民变,归顺大明。
这两条路该如何选择,只能是蓝玉这个大将军来决定。
最为头疼的乃是这两条法子无论选哪一个,事后都会有诸多非议。
倘若派兵征讨,攻城期间明军必然死伤暂且不论。
事后无论吐蕃百姓亦或是他国百姓,都会认为大明收复吐蕃凭的乃是武力。
这样造成的结果就是一旦将来大明朝廷军武稍弱,别有用心之人必会借机使吐蕃叛出大明。
至于煽动其余十一城民变,收服民心使吐蕃归顺。
此法虽然看起来更加高明,可对当下的明军来说却也有些隐患。
一旦昌华城的事不能使剩下十一座城池的百姓杀其城主,自行归顺。
那眼下蓝玉这收服民心的法子便也弄巧成拙。
不仅会沦为笑柄,而且还要派兵一个个攻打城池,耽误他们奔赴西南的时间。
念及至此,蓝守义脸上也多了几分愁容。
对当下蓝玉面临的困境,他也是感同身受,为自家义父担忧。
整整十天过去。
原本为协助明军守城所拆除的民房,此刻也已重新修建。
傅有德也在昌华城前驻扎数日,一直都没有攻城。
而康仁喇嘛则努力向前来王都的喇嘛们推行他苦修的想法。
“如何了?”
面对蓝玉的询问,康仁表情淡然,笑着回道:“托将军鸿福,各寺院僧首皆愿苦修修行。”
“怎的如今便都愿苦修了!”一旁蓝守义不悦问道。
“先前你不是说过,吐蕃寺院中的喇嘛都为权贵。”
“玷污沙门都是他们所为。”
“怎么?如今这些权贵便也迷途知返,愿行苦修了?”
蓝守义可不想给那些曾欺压过百姓的权贵喇嘛‘回头是岸’的机会。
既有罪行,自当受惩。
但凡欺压过百姓的,自然一个都不能放过。
而听到蓝守义这话,康仁赶忙双手合十道。
“将军所言极是。”
“那些权贵虽入了庙宇,可他们所言所行绝无半分佛弟子的样子。”
“一定要说的话,他们也不过是在朝堂斗争中乱败,然后躲进庙宇避难的大人物们。”
“今梁国公惩处求真寺权贵一事,早已传开。”
“那些出身权贵,曾有不法假借沙门之名的大人物们,一早便朝西面逃离。”
“如今各地佛寺之中,有的也都是些出身贫苦,正经的佛弟子。”
“哼~”
对于康仁这套说辞,蓝守义只觉太过圆滑。
这番话一出,他们便与先前不法、行为不端的喇嘛划清了界限。
也就是说不法喇嘛如今都已逃走,现如今他们,还有明军实际控制的吐蕃地界上的所有庙宇,里面都是一片清明,其中也都是正经的僧人喇嘛。
“大师这话说的,着实圆滑!”
蓝守义语气不屑,玩味说道。
只不过见蓝守义当下如此反应,那康仁却一点都不意外。
“在下知将军不信,在下也没想过三言两语便能让将军信服。”
“不过。”
康仁眼中闪过一抹惊喜,转向蓝玉道。
“在下与诸寺住持都已商议过了,将军既免寺院免税之策,我等唯愿将军能上表朝廷,派遣官员总理诸佛寺。”
“派遣官员?”蓝玉有些疑惑看向康佳。
“正是正是,早闻天朝朝廷亦有僧职,烦请梁国公上书朝廷,派遣僧职官员总理我吐蕃诸寺。”
当下康佳能保证的是,那些权贵喇嘛既已逃离寺院。
似先前权贵喇嘛欺压百姓、强抢民女、乱法害民之事今后断然不会再次发生。
只不过让他约束各地寺院的一众喇嘛,他却也认为自己难以胜任。
因此!
倒不如请大明的官员前来,让大明的僧职官员约束他们。
“梁国公大可放心,此事乃我等请命,也是我等率先提出。”
“还望梁国公开恩,准我等所请。”
明白康仁这么做,乃是让双方都能够放心。
蓝玉略微沉吟后,便也点头答应道:“此事本将会如实禀报朝廷,是否允准还需看我朝陛下的意思。”
“多谢梁国公。”
康仁躬身一拜后,继续说道:“此次前来王都的一众喇嘛僧首虽不在将军忧心的十二城内,可我等商议过后,却也愿为天朝效力。”
“我等众人愿为行僧前往那十二城中,劝说城中百姓投效天朝。”
“哦?”
蓝玉闻言不免有些意外。
先前他便因明军将士和吐蕃人长相有所差异,不方便派人混入那十二城,和城中百姓约定民变时间,充作内应。
任命臧布、乌藏哈还有天山军团的兵卒,蓝玉却仍有些不放心。
如今听到康仁主动请命,这属实让蓝玉很是意外。
“你可知若此行被敌军发现,你等性命休矣。”
“自然知道!”康仁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转而笑着说道:“可是梁国公,吐蕃百姓先前仅不到半数才有自己的土地。”
“其余要么便是奴隶,被权贵地主随意安置。”
“要么便是无所生计,只等给权贵做工。”
“甚至就连上下的子嗣都属地主,而非父母。”
“梁国公提及改土归流,不仅还无数吐蕃百姓自由,甚至还给他们分发土地、牲畜,让其自足。”
“此等大恩,吐蕃所有百姓无以为报。”
言至于此,康仁脸上笑容愈发灿烂。
“若将军能信守承诺,将改土归流这般利民之策推行下去,我等纵然身死,也算一份天大的功德!”
“嗯....”
待康仁说完,一旁的蓝守义表情微顿,略微沉吟后自顾自道。
“你等虽为喇嘛僧团,可到底是从我明军辖区前往吐蕃各城主所在城池。”
“若是命好,你等尚且还有活路。”
“倘若有哪个城主本着宁错杀也不放过的原则,恐怕你等还未入城便会被敌军射杀!”
蓝守义虽瞧不上康仁这些僧人,更对他先前为求真寺僧首却眼睁睁看着权贵喇嘛残害百姓的行为很是厌恶。
可此时!
当听到康仁竟要豁出性命去,而且目的却不是为了明军拿下吐蕃全境。
他们的目的竟是要让大明新策在吐蕃顺利推行,给吐蕃百姓安乐。
此刻蓝守义的心情也很是复杂,就好像在他看来,康仁这些个僧众不该有如此宏愿才对。
“罢了,你等便留在此地。”
“拿下吐蕃全境乃我等将士分内之事,尚且轮不到你们豁出性命!”
蓝守义说完看向蓝玉,“义父,孩儿愿领一队兵卒混入敌军城中联络当地百姓,届时与颍川侯里应外合。”
“将军!”
待蓝守义说完,蓝玉还在思量究竟该不该用康仁这些喇嘛之时。
只听康仁连忙拱手道:“将军明鉴,我等所为并非只为战事,更不是为了明廷。”
“我等所为,皆是为了吐蕃百姓。”
待看向蓝守义后,康仁语调温和却极有力量道:“曾记得将军先前斥责在下为求真寺僧首,然目睹权贵于寺中欺民害法,罪责难逃。”
“正如将军所言,些许大德不忍见权贵玷污庙宇清净,避世清修。”
“而我等与蛇鼠一窝,其罪难解。”
“今日之行,乃为吐蕃百姓谋福出力,身死也算功德圆满。”
“还望将军给我等成就之机。”
“嗯.....”
面对康仁此时所言,看着从其他各寺的僧首笑容淡然却很坚决。
此刻蓝守义虽不愿承认,但却也不得不承认。
自己好像错怪康仁这些僧首喇嘛了。
因在意寺院喇嘛之事,这几日蓝守义也曾仔细调查。
确如康仁所言,求真寺的那些个权贵的确欺压百姓,可康仁却也照拂了无数吐蕃百姓。
相较于康仁方才所言,些许喇嘛僧人不忍见佛寺乱象,避世清修。
而康仁他们却按下心头厌恶,在那些权贵之下尽力照拂寻常百姓。
两者皆不算罪过。
真要说的话,时局动荡,饿殍千里的情况下,野狗食人怕也不算罪过。
“请梁国公恩准。”
“请梁国公恩准~”
看着康仁等一众僧首齐齐出声,蓝玉默默看向一旁的蓝守义。
待确定蓝守义不再做声后,蓝玉方才出声道:“既如此,那便有劳诸位了。”
“只是吐蕃庙宇当兴苦修一事....”
“梁国公放心!”康仁赶忙道:“我等以推举一人留下来,待天朝接管全境后,推行苦修。”
语罢,早已收拾好行囊的康仁等僧首冲蓝玉合掌躬身后,当即便动身朝昌华城的方向走去。
而看着这些喇嘛离去大步前行的背影,蓝守义愣了半晌,旋即喃喃道。
“义父,这些人.....这些人......”
“觉得他们做不出如此清正之事?”
“嗯......”蓝守义顿了一下,旋即重重点头。
见他如此,蓝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而温声道。
“我大明军中士卒如何?”
“嗯?”
“你可知军中将官横行乡里,欺压百姓。陛下还为太子,尚未惩处勋贵之时,此事屡见不鲜。”
“那你说说,咱军中将士全都是坏种?”
“这.....”
“总是有好有坏!”蓝玉轻叹口气,沉声说道:“淘沙始见金,就看是砂砾更多还是金子更多。”
“倘若寺院并无德行出众之人,三年前陛下绳治佛寺之时,便不是小惩大诫。”
巨大群体之下,其间必有蛀虫。
而且因政权、时代的不同,往往能够左右蛀虫更多还是良木更多。
可真要说的话,天生的良木少,天生愿作蛀虫的也不多,多的是被环境牵引着走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