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罢,乌藏哈默默注视着蓝玉。
自己出身权贵之家,这事本就不是什么稀奇。即便此时不说,将来明军也必会知晓。
“不敢欺瞒诸位将军,末将父亲乃吐蕃王庭左司马,蒙父荫庇,在下方才能入厄尔屎麾下,统帅一军。”
“若梁国公有意处斩在下,在下也无怨言。”
依照蓝玉对待吐蕃国主、王庭勋贵的路数,此刻乌藏哈已经没了求生的希望。
左右都是一死,他也不愿为了求生诓骗蓝玉,隐瞒自己出身权贵的身份。
见蓝玉不语。
乌藏哈拱手一拜后,便径直朝门外走去。
“不敢劳烦明军,在下回去自行了结。”
“乌藏哈将军何故如此?”
“梁国公不是要杀尽吐蕃权贵吗?”
听到乌藏哈理所当然反问,蓝玉倒是没有否认,反而看向乌藏哈问道。
“将军父亲可在吐蕃王庭?”
“家父七年前便已故去,自然不在吐蕃王庭,也未曾死于明军刀下。”
“那将军亲友是否曾在王庭?”
“自然也没有。”
“那便是了!”蓝玉微微颔首,“倘若我先锋营将士斩杀将军亲属,本将自然不敢启用将军,想来将军也不愿为本将效力。”
“若是如此,自当给予将军金银,放将军离开吐蕃王城。”
“然而当下我先锋营将士与将军并无血仇,本将既已招降将军,自然不会怀疑将军投效大明之诚。”
“可.....”
哪怕乌藏哈也想在将帅之间没有猜忌的大明军中。
哪怕乌藏哈也想在军容严整的大明军阵中,杀敌立功。
可当下,他依旧有些放心不下道。
“可梁国公不是要斩杀吐蕃权贵?”
“在下出身权贵之家,自然不敢劳烦梁国公徇私....”
还不等乌藏哈说完,不只蓝玉,就连一旁的谢成、傅有德都跟着笑出了声。
“本将何时说过要杀尽吐蕃权贵?”
“先前本将率领先锋营翻越库伦山,攻入王城。”
“你国主连同朝中权贵不愿归顺,故此本将方才斩杀殆尽。”
“至于厄尔屎以及那些将官,心怀异心不算,眼中只有富贵。让他们将名下土地拿出来,分发给寻常百姓,他们自然也是不愿。”
“因此!本将这才容不下他们。”
蓝玉拍了拍乌藏哈的肩膀,沉声说道:“而将军现已投效我朝,想来当不会阻扰陛下所行改土归流之策吧。”
“自然不会。”
“如此便是了。”
蓝玉看向臧布,“臧布将军挑选城外吐蕃兵卒忠心敢战将士,编入我朝军列。”
“乌藏哈将军需将筛选吐蕃皇宫中的宫人,若有先前倚仗权势,欺压百姓之恶徒,自不能容。”
“其他出身权贵,却无害民之实,也愿拿出名下田地、牲畜牛羊分发给寻常百姓的,自可给他们一条生路!”
当听到蓝玉这番安排,乌藏哈这才明白蓝玉的本意并非是打算彻底铲除吐蕃境内的所有权贵,蓝玉的目的到底还是要推行改土归流的新策。
也是看到蓝玉点头示意,二人拱手一拜后便下去准备。
可刚走到门口。
乌藏哈却猛地想到方才厄尔屎说过的话,忙转身看向蓝玉道。
“梁国公,方才厄尔屎提及教廷一事,还请梁国公不可轻视。”
“一些个秃驴难不成比兵卒更加棘手?”
蓝玉不是没有听到厄尔屎最后的威胁,可他压根就没当一回事。
要知道,两年前朱标也曾因大明境内的寺院协助豪绅地主,将土地挂在寺院名下逃避赋税而清洗寺院。
当下他蓝玉也只需照葫芦画瓢,依照朱标先前所用的法子,惩治吐蕃的寺院即可。
可也正是听到蓝玉压根没把吐蕃教廷当一回事。
此刻不仅乌藏哈,就连臧布也不由回身冲蓝玉说道。
“梁国公当真不可轻视。”
“我二人为军中统帅,自然知道寺中僧侣名下多有土地,不受戒律,淫乱害民。”
“可寻常百姓对此却一无所知。”
“而且吐蕃百姓对僧侣信仰的极为虔诚,倘若梁国公大刀阔斧整改寺院,怕是会引的百姓生出民怨。”
“还有此等事?”
蓝玉、谢成、傅有德三人都很是不解。
“若是将那些僧侣恶行告知于众,届时我军惩治寺院,百姓应会拍手称快吧!”
“这.....”
面对傅有德的提议,臧布、乌藏哈相视数秒,竟齐齐摇了摇头。
“将军有所不知,我吐蕃境内百姓信仰极为虔诚。”
“僧侣娶妻纳妾,寺院名下多有田地,这些虽都藏在暗处,可百姓多少也都听到过些许风声。”
“可纵然如此,我吐蕃百姓信仰依旧很是虔诚。”
“我二人以为纵然将寺院僧侣乱法害民之行公示百姓,百姓怕也是不愿见明军肃清庙宇。”
听到乌藏哈这话,蓝玉此时也不由重视了起来。
倘若真如臧布二人所言,那吐蕃境内的百姓未免太过迷信了一些。
按理说寺院僧侣本该清心寡欲,苦修自持。
当听闻那些僧侣竟还娶妻生子,百姓应信仰崩塌,不再信任才对。
可看臧布二人的意思,就好像在吐蕃境内,无论教廷中人犯下多大的过错都依旧不能动摇当地百姓对他们的信仰一般。
“吐蕃境内最大的庙宇是哪个?”
“王都城外三十里的求真寺,其主持乃康佳仁波切。”
看了眼门外依旧还是夜色,蓝玉颔首道:“待天明后,本将便亲自前去。”
“是,只是还请梁国公谨慎。”
“康佳仁波切不同于吐蕃权贵,其民望甚高。若将军将其斩杀,怕是.....”
“本将明白。”
看着再三提醒的臧布二人,蓝玉点了点头也是让二人放心。
而等臧布二人走出门外。
一旁的谢成却快步凑到蓝玉跟前。
“我即刻便点兵,待天明之后一同前往求真寺。”
“不需点兵!”蓝玉看向谢成、傅有德二人,“吐蕃百姓信仰如此虔诚,想来那什么康佳应不是大奸大恶之人,终是有些德行才能让吐蕃百姓如此信服。”
“此去言明改土归流之利,向来那人也能听命。”
既然吐蕃百姓信仰极深,那借由教廷推行改土归流或许能更加便利一些。
至于那什么康佳不愿听命,却也不甚要紧。
大不了便是一切回到原点。
他蓝玉依照朱标先前处置寺院的法子,惩治吐蕃境内的教廷便是了。
现已夜深,同傅有德、谢成示意后,蓝玉便也走出房门。
两个时辰过去,天色蒙蒙亮。
蓝玉便也起身带着一队人马,径直朝西面十五里外的求真寺赶去。
“义父何必亲自前来?”
蓝守忠轻勒缰绳,看向蓝玉道。“此事命我与守义前去便是,大不了我二人将寺中主事带回去便是。”
蓝玉闻言缓缓摇头, “吐蕃百姓既极信这些寺院僧侣,那表面功夫到底还是需要的。”
他蓝玉亲自前往求真寺,也算给足了吐蕃教廷的面子。
若是那求真寺不要这份脸面,届时惩治他们,自然也有法子转告吐蕃百姓。
半个时辰。
蓝玉一队人马很快便赶到求真寺前。
刚一下马,蓝守义却有些疑惑的轻咦了一声。
“可是有隐患?”蓝守忠以为是这求真寺埋伏隐患,立时便将右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可听到他的声音,蓝守义却紧跟着摇摇头道。
“并非有什么隐患,只是有些奇怪。”
“我朝寺院无论大小规模、僧侣多少,甚至就连那些背地里干些男盗女娼,协助权贵逃避赋税,大肆敛财的不义之所。”
“可他们既对外宣称是佛寺,表面功夫都还是要做的。”
“最起码晨鼓早课是不能免的,若不然如何让百姓信服?”
看着眼前一片死寂,压根没有半点声响的求真寺。
蓝守义愈发不解道:“眼下时辰也不早了,按说寺院僧侣都该用过早膳,出坡做工。”
“可当下看来,这寺中僧人好似都还没有晨起。”
“确有不妥。”
蓝玉应了一声。
蓝守义随即上前拍门。
可半炷香的功夫,里面依旧没人回应。
见此情形,蓝守忠很是不耐烦,当即带着几名兵士用力拍打着寺门。
片刻过后,对面终于传来回应。
“敲什么敲!”
“一大早的赶着去西天不成!”
门后僧人斥骂的同时缓缓打开寺门。
当看到眼前站着的不是前来上香的信众,而是一伙明军。
那僧人原本蛮横的表情顿时一僵,整个人惊恐之下,竟当场愣在了原地。
“大明梁国公亲至,速速召集僧众迎接!”
“是....是....”
看着那僧侣赶忙应声朝身后跑去,惊慌之下甚至踉跄着摔到了地上。
此刻蓝守义、蓝守忠还有一众明军将士对这所谓的求真寺也有了大致的印象。
“义父,不需耽误功夫了。”
“这伙僧侣哪里半分修行人的样子,欺软怕硬,毫无骨气。”
“整个求真寺的僧侣估摸着都是如此。”
“来都来了,进去看看。”
蓝玉说着便径直走去寺中。
不多时。
那些个僧侣一个个着急忙慌走出屋舍。
甚至有不少人一边朝门外走,一边系着衣服的扣子。
“求真寺上下,恭迎大明梁国公。”
看着百余名僧人合掌躬身,坐在院中的蓝玉语调清冷,出声质问道。
“我军攻破吐蕃王都已有半月。”
“同厄尔屎率领的天山贼兵激战也有近十日。”
“你寺距离王都不过十五里,王都战况你等丝毫不知?”
“嗯.....”
片刻沉默过后,一名穿着不同于其他僧人的僧侣缓步上前,合掌回道。
“不敢欺瞒梁国公,王都战况我等皆知。”
“这就怪了!”
蓝玉语气带着些许不悦,“既知王都战况,你等不思投效我朝倒也罢了。”
“怎的也没有支援天山贼兵,助他们攻打由我军驻守的王都城?”
“我等不敢!”
听到这话,那人惶恐之下,赶忙跪地。
“我等久慕天朝上国,怎敢与天朝为敌。”
“之所以没有相助天朝,乃是我等皆知天朝将士英勇无敌,不敢前去拖后腿。”
“我寺上下唯能日夜诵经,为天朝将士祈福。”
“呵~”
面对如此诡辩,一旁的蓝守忠只觉很是可笑。
“辰时不起,你等便是如此为我朝将士诵经祈福的?”
“嗯....”
就在那人愣神之时。
先前曾带领先锋营将士翻越库伦山,攻入吐蕃王都的吐蕃百姓图巴哈猛地出班,径直朝那些僧人的屋舍走去。
也是在蓝守忠、蓝守义疑惑之时。
下一秒!
只见许多衣衫不整的女子,哭叫着从那些喇叭的房舍中惊慌失措跑了出来。
蓝玉见状脸色愈发难堪,凝眉看向方才说话的那名喇叭,重复蓝守忠方才的话。
“你等便是如此为我朝将士祈福的?”
“如此倒还真是劳烦你们了!”
“这.....”
没有给那人开口的机会,蓝玉径直朝那些女子走了过去。
“你等安敢在佛门清净之地行苟且之事?”
“回禀将军,我等都是被这寺院僧人强掳来的。”
闻言至此。
蓝玉没有出声,径直朝那些喇嘛的房舍挨个走了进去。
待看到软被暖床,香炉淼淼,甚至还有大明的瓷器作为摆件。
蓝玉愈发确定整个求真寺压根就是个藏污纳垢之所,根本不是佛门清净之地。
走出房舍的瞬间,蓝玉当即下令。
紧接着明军将士立即便把在场僧人全都羁押了起来。
待走到先前那人跟前,蓝玉语调沉沉,再次问道。
“求真寺名下多少土地、牛羊牲畜?”
“这.....”
“如实禀报!”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蓝守忠上去便是一脚,直接将那人踹翻在地。
还不等他起身,蓝守忠便也抽出长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求真寺名下多少土地、牛羊牲畜!”
“是是是。”
“求真寺名下有十五处牧场,牛羊上万,奴仆千余。”
“可是大将军明鉴!”
“这些财产都是王都贵人寄存在我寺,并非我寺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