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变换的眩晕感还未彻底消散,鬼舞辻无惨便狼狈地跌落在一片肮脏的暗巷之中。
腐烂的垃圾气味和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让他那属于鬼王的、高高在上的尊严,被瞬间碾得粉碎。
他踉跄着站稳,华美的和服上沾满了尘土与污秽,但他此刻根本无暇顾及。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刺骨的恐惧,正紧紧攫住他的心脏,让他浑身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不远处,鸣女的身影也凭空出现,随即重重地摔在地上,她怀中的断了弦的琵琶滚落到一旁,发出沉闷的声响。
看到鸣女,无惨眼中那压抑到极致的恐惧,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瞬间化作了滔天的暴怒。
“废物!”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毫不留情的一脚,狠狠地踹在鸣女的腹部。
“废物!废物!废物!废物!废物!废物!”
无惨的声音尖锐而扭曲,失去了往日的沉稳与威严,只剩下色厉内荏的惊惶。
他的拳头像雨点一样落下,每一击都带着发泄的意味,沉重的闷响在狭窄的巷道里回荡。
“上弦也都是一群废物!”
童磨那解脱般的笑容,黑死牟临死前的不甘,猗窝座被碾碎的斗志,半天狗徒劳的挣扎……
上弦之鬼们在猩红风暴中化为虚无的最后景象,通过血缘的联系,清晰无比地烙印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回放。
那些他耗费数百年心血培养出的最强棋子,在那个神秘人面前,脆弱得如同沙堡。
鸣女蜷缩在地上,默默承受着这一切。
作为鬼王最亲近的下属,她深知无惨能够通过血液感知他人的想法。
因此,她不敢有丝毫反抗的念头,不敢有任何怨怼的情绪,只能将所有的痛苦与重创的虚弱感死死压在心底,任由那狂风暴雨般的殴打落在自己身上。
直到一股腥甜的血液从鸣女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肮脏的地面,无惨那疯狂的举动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剧烈地喘息着,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无法平息的恐惧。
“无惨……大人……”鸣女的声音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中,“无限城……被摧毁了……”
鸣女的血鬼术与无限城本身融为一体,城池的崩塌,等同于将她的根基彻底摧毁。
那撕裂空间的猩红风暴,不仅抹杀了她的同僚,也让她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我知道!”
无惨低吼着,这个事实他早已通过血液的感知确认。
十二鬼月,他引以为傲的最强战力,如今只剩下了一个身受重伤、仅有辅助能力的鸣女。
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和不安全感,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从四面八方将他死死抓住,让他几乎要窒息。
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无惨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场荒诞至极的噩梦。
先是自己,身为鬼的始祖,活了上千年的完美生物,居然被一个凡人,用一株假的青色彼岸花给戏耍了。
那份屈辱感还未散去,就在他训斥下弦之鬼时,那个让他恐惧了数百年的梦魇——继国缘一,竟然突兀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再次体验被逼入绝境的滋味。
可笑的是,后来他才发现,那个继国缘一也是假的。
对方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黑发的少年。
虽然那少年同样强大,但上弦还是找到了机会,废掉了他手中的日轮刀。
然而,胜利的念头仅仅持续了顷刻的时间。
那黑发少年便在他眼前,化作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存在。
一头灿烂的金发,一双仿佛蕴含着宇宙生灭的猩红眼眸,俊美得不似凡人,周身散发着让他本能战栗的神圣气息。
那人只是轻轻挥手,上万把形态各异的兵器便凭空浮现,将整个空间化作了死亡的丛林。
紧接着,他又掏出了一把剑。
一把仅仅是看着,就让无惨的五个大脑、七颗心脏同时发出警报,让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死亡”的神器。
然后,上弦全灭,无限城被毁,自己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逃跑到了这肮脏的角落里。
一幕幕画面在脑中飞速闪过,无惨的脸色愈发苍白,他甚至忍不住伸手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那清晰的痛感告诉他,这不是梦。
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无限城被摧毁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与期盼。
“这么说来,那个人……那个怪物……他是不是就会被困在毁灭的无限城中,再也出不来了?”
无限城是一个独立的异空间,是鸣女血鬼术的产物。
如今,这个空间本身都被那猩红的风暴彻底抹除、撕碎,化为了真正的“无”。
那个金发红瞳的怪物,当时正在无限城的中心。
他会不会,随着那个世界的崩塌,一同被放逐到无尽的虚空之中?
或者,被他自己那恐怖的力量反噬,一同化为虚无?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如同野草般疯长起来,瞬间占据了无惨的全部心绪。
就算……就算他能从那片毁灭的虚空中逃出来,也绝对不可能毫发无伤!
而且,他也不可能立即找到自己的位置!
对策,瞬间在无惨的脑海中成型。
他想起了,曾经欺骗了他的商人曾醉醺醺地吹嘘,说他在远渡重洋的某个国度,似乎见到过传说中的青色的彼岸花。
虽然无惨已经杀了那个愚弄自己的商人。
甚至觉得这个消息是假的。
但现在,这个近乎百分之九十九是假的消息,却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去!必须去那个国家看看!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要去!
当然,这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更重要的原因,是逃!
必须立刻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个国家,逃离那个怪物的感知范围!
就像数百年前,他面对继国缘一时所做的一样。
藏起来。
找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藏个一百年,两百年……
那个怪物再强,终究也是个人类吧?
或许是某种更高级的存在,但他总会有寿命的尽头吧?
只要等他老死,等他化为尘土,这个世界就又将重新回到自己的掌控之中!
对,就是这样。
这不是逃跑,这是战略性的转移!
是为了实现自己千年夙愿的必要手段!
想到这里,无惨心中的恐惧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冷静。
他缓缓直起身,整理了一下满是褶皱的和服,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运筹帷幄、冷酷无情的鬼之始祖。
只是那双梅红色的眼眸深处,依旧残留着无法抹去的、对那片猩红风暴的极致恐惧。
他低头,看向地上气息奄奄的鸣女,用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说道:“起来。”
“我们离开这里,现在,立刻,马上。”
“走?往哪走?”
一道玩味的、带着几分戏谑的询问声,突兀地在无惨的耳边响起。
这声音清晰、平稳,完全不像地上那个气息奄奄的鸣女所能发出的。
但此刻,沉浸在自己“战略性转移”宏伟蓝图中的无惨,并未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劲。
他甚至以为是鸣女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在回应自己,于是头也不回地,用一种近乎狂热的语气,飞快地宣布着自己的逃亡路线。
“当然是,离开这个国家!我们从东京出发,坐船到菲律宾,然后转去暹罗,马来西亚,最后到大不列颠群岛!”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亢,仿佛在说服自己,给自己注入虚假的勇气。
“只要能找到那该死的商人口中青色的彼岸花,等我成为究极生物,一切还能在卷土重来!”
话音落下,周围却是一片死寂。
没有回应,没有附和,只有夜风吹过破败小巷时,卷起几片废纸的沙沙声。
无惨这才猛然惊觉。
不对!
刚刚那个声音……不是鸣女!
一股比面对猩红风暴时更加刺骨的寒意,瞬间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那刚刚恢复一丝血色的脸庞,“唰”的一下,再度变得惨白如纸。
僵硬地,一寸一寸地,他赫然转身。
只见他身侧不到三步的距离,一道由无数跳跃的、明亮的星火构成的椭圆形传送门,正在无声地旋转着。
门的那一头,呈现出的景象,正是他永生永世都无法忘怀的地狱——正在一寸寸崩塌、被虚无吞噬的无限城废墟!
而那个本应被困在无限城中,与那个世界一同化为虚无的少年,此刻,就站在传送门的旁边。
他那头耀眼的金发已经变回了普通的黑色,那双熔金般的赤瞳也恢复成了深邃的黑眸,仿佛刚才那个毁天灭地的怪物只是一个幻觉。
可他脸上那副玩味而又充满嘲弄的表情,却比任何恐怖的形态都让无惨感到绝望。
“啧啧啧,”那个少年摇着头,发出怜悯般的咂嘴声,“当你这屑老板的属下还真是惨啊。”
他的目光越过无惨,落在了地上看起来奄奄一息的鸣女身上。
“好不容易拼了命帮你逃出来,你倒好,转身就对着人家拳打脚踢,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