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舞辻无惨站在无限城木质平台的最上方。
他沉默地看着眼前这片如同被神明发怒后犁过一遍的景象。
他曾经无比确信,自己是进化链的顶点,是近乎完美的究极生物,除了那可憎的阳光,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将自己杀死。
除了续国缘一。
但此刻,他千年不变的自信,在那片由成千上万把未知兵器构成的金色暴雨面前,再一次产生了裂痕。
这算什么。
这到底算什么东西。
那个入侵者,先是变成了他内心最深处、最不愿回首的噩梦继国缘一的模样。
接着又化作一个气息陌生的黑发少年。
而现在,又变成了这副金发红瞳,俊美得不似凡人,仿佛每一寸肌肤都由神亲手雕琢而成的姿态。
他此刻静立于废墟中央,周身散发的威严,就像是古老神话壁画中走下的神明,将降临到了自己一手打造的领域之中。
就像绘本小说中仙神下凡斩妖除魔一样。
这个莫名其妙的入侵者,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一切,都彻底超出了无惨近千年的认知。
他最厌恶的就是变化,厌恶一切无法被自己掌控的变数。
但今晚发生的一切,却比他过去一千年所经历的所有事情加起来,都更让他费解,更让他……恐惧。
是的,恐惧。
上弦接二连三的死去,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仿佛某种征兆一般。
看着脚下满目疮痍的城池,看着废墟中连站起都做不到、斗志被彻底碾碎的猗窝座,还有躲在暗处瑟瑟发抖的半天狗。
看着那个仅仅是挥手间便投下千万兵器的俊美存在,无惨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
“啪。”
一声清脆的合扇声,打破了这死寂的氛围。
童磨手里的金扇“啪”地一声合上,他像是完全读不懂此刻凝重如铅的环境,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无忧无虑的、令人作呕的笑容,用一种近乎咏叹的温柔语气,对着刚刚发生的惨剧品头论足起来。
“啊呀,啊呀,妓夫太郎和堕姬的气息,真的一点都不剩了呢。看来是真的被杀死了,真是可怜。”
“半天狗阁下好像也被吓破了胆,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这种表现,一定会被无惨大人从上弦的队伍里除名了呢。一想到曾经的同僚要堕落成下弦,我就忍不住为他感到悲哀呢。”
他顿了顿,用扇骨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彩虹色的瞳孔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不过,话说回来,属下似乎也罪该万死呢。毕竟妓夫太郎和堕姬,也是属下引荐才得以成为鬼的。无惨大人,您说,属下应该如何谢罪才好呢?是要亲手挖下自己的眼球,还是割掉自己的舌头,献给您呢?”
童磨转过头,脸上带着某种病态的、孩童般的期待,看向无惨。
他似乎真的在期待鬼舞辻无惨能亲自对他降下某种有趣的惩罚。
听完童磨的叙述,无惨此刻的表情,已经无法用难看来描述。
他胸中的烦乱与怒火本就积蓄到了极点,被旁边童磨这絮絮叨叨、阴阳怪气的声音一搅,瞬间化作了实质的恶意。
他甚至懒得开口,只是一个念头,便引爆了童磨身体里属于自己的那部分鬼血。
噗嗤!
一声沉闷的爆响,童磨的半边身体,从肩膀到腰侧,猛地炸开,化作一团血肉模糊的碎末。
然而,他脸上非但没有痛苦,反而露出一种极致享受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
但无惨知道,即便这幅抖m的模样,也不过是童磨伪装出的、用来取悦他人的虚伪面具。
黑死牟的六只眼睛,从始至终,全部死死锁定在陈羽的身上,一动不动。
他身躯紧绷,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他的能力,并非血鬼术,亦非呼吸法。”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底的岩石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极度的戒备,“挥手间射出千万兵器,其威势,如同天灾,如同战争……无惨大人,不可大意。”
血液和碎肉蠕动着,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童磨炸开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再生。
他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依旧笑嘻嘻地看着无惨,仿佛刚才的重创只是一场有趣的表演。
鬼舞辻无惨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思考着对策。
逃?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他自己用巨大的羞耻感掐灭。
这里是无限城,是他一点一点搭建出来的适合鬼活动的异空间领地,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怎么能在一个入侵者面前,从自己的领域里仓皇逃跑!
可不逃,又该怎么办?
让黑死牟和童磨一起上?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两人。黑死牟的戒备已经提升到了顶点,但无惨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位最强的上弦之壹,没有丝毫的胜算。
至于童磨,这个连喜怒哀乐都没有的怪物,除了添乱和让他心烦,现在根本派不上用场。
千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进退两难。
那个男人,陈羽,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什么都没做,甚至连目光都没有投向这个最高平台。
可他越是这样,无惨心中的不安就越是被无限放大。
对方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猎人,正饶有兴致地看着陷阱里的猎物,思考着该从哪一个开始肢解。而他们,就是那些瑟瑟发抖的猎物。
“无惨大人,您在犹豫什么呢?”
童磨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炸开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连衣服上的血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需要属下现在就出手,去教训一下那个无礼之徒吗?虽然是个男人,但属下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送他往生极乐了呢。”
他说着,伸出猩红的舌头,轻轻舔了舔嘴唇,那双彩虹色的瞳孔里满是扭曲的期待。
作为“万世极乐教”的教祖,童磨从来不认为这个世上存在什么神佛与极乐世界,那只是弱小人类的妄想。
但此刻,当他看向下方那个闪耀着金色光辉的少年时,他的心中竟不由自主地觉得——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的话,那一定就是这个人的模样吧?
这个念头,透过鬼之血的连接,清晰地传递给了无惨。
如果对方像传说中的神明,那自己又是什么?
被讨伐的反派吗?
他的怒火再次被点燃。
“闭嘴!”
他猛地一挥手,一股比刚才更为狂暴强大的力量注入童磨体内。
轰!
这一次,童磨的整个上半身,连同那颗俊美的头颅,瞬间爆成了一蓬更为绚烂的血肉烟花。
但下一秒,在血雾还未散尽之时,一颗新的头颅和身躯便完好无损地长了出来,脸上的笑容甚至比刚才更加灿烂。
无惨不再看他,他知道对这个没有痛觉和恐惧的疯子来说,任何惩罚都毫无意义。
而且现在也不是裁员的时候。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陈羽身上,试图从对方那完美得如同艺术品的姿态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对方就那样站着,完美得不像一个生物,简直就像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究极的模样。
“黑死牟。你,有把握吗?”
黑死牟沉默了。
他那六只古井无波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些许的动摇。
作为曾经的继国岩胜,他见识过真正的天才,见识过那个如同太阳般耀眼、让他追逐了一生的弟弟。
他曾以为,继国缘一,就是这个世界上所有武者永远无法逾越的巅峰。
但今天,他看到了另一个存在。一个完全无法用常理去衡量的存在。
对方的力量,和呼吸法是完全不同的体系。
但对方掌握的力量,自己等人根本无法抗衡。
“没有把握。”黑死牟最终还是开口了,声音比以往更加低沉,“甚至……我感觉不到任何胜算。他的存在,已经超出了‘强’的范畴。没有人……能直面成千上万把武器的攻击。”
无惨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连黑死牟都这么说,那就代表,情况已经糟糕到了极点。
他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动用那个最后的手段。
那个他除非万不得已自己都不愿意去触碰的形态。
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下方的陈羽,终于动了。
陈羽血色的眼眸轻轻抬起,越过废墟里半跪着、浑身是血的猗窝座,又扫了一眼在另一片废墟中,凭借一小块血肉重组身形却在装死的半天狗本体。
就在刚才那场华丽的屠杀中,他已经悄无声息地收集到了这两人的血液。
那么接下来,也该轮到这最后的几位了。
他的身形毫无征兆地,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缓缓向上升起。
没有风,没有能量的波动,他脚下的碎石和尘埃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他就那样无视了万有引力,笔直地、沉默地上升,悬停在了比无惨所在的平台更高的地方,以一种绝对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瞰着平台上的众鬼。
再次刷新了众鬼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