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吞噬了一切。
木头在烈焰中扭曲、爆裂,发出凄厉的噼啪声响,滚滚的黑烟夹杂着焦臭的血肉气味,直冲夜空。
屈辱。
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像无数只蚂蚁啃食着他的骨髓。
这并非源于战斗的失败,也非面对强大的宿敌,而是被一个人类,一个他眼中卑贱如蝼蚁、满身铜臭的商人,用最拙劣、最可笑的手段所欺骗。
几百年的夙愿,几百年的追寻,现在得到的,却是一个卑贱人类用最拙劣的手段制造的骗局。
他竟然会相信,竟然会满怀希望地将那涂满廉价颜料的普通花朵吞下。
那份屈辱感,混合着被愚弄的狂怒,比阳光灼烧皮肤的痛苦还要强烈千百倍。
他,鬼的始祖,完美的生物,竟然会被区区人类玩弄。
这不能被容忍。
这种愚蠢和无能,绝不能与他鬼舞辻无惨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杀光这里所有的人,烧掉这间见证了他愚蠢的屋子,根本不够。
远远不够。
愤怒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像一头找不到出口的野兽,疯狂地撕咬着他的内脏和理智。
他需要用绝对的权威和压倒性的恐惧,来重新确认自己的存在。
他需要将这份源于自身片刻失察的怒火,这份无法对自己发泄的憎恨,转嫁到别的东西身上。
比如……累的死亡。
比如……下弦鬼的弱小。
为何与自己相同经历的累,会死在人类手上?
为何十二鬼月中的下弦一直在更迭?
那些弱小,卑微,需要依赖他的恩赐存活下来的下弦鬼,还是否有着存活的价值?
一个冰冷而残忍的念头在他脑中清晰地成型。
“鸣女,召集所有下弦。”
……
铮——
一声幽怨的琵琶音突兀地响起,仿佛从另一个维度传来。
异空间无限城内瞬间多了几个身影。
前一秒还在各自领地狩猎或潜伏的下弦鬼们,下一秒就被强行拉扯到了一个无限延伸的异度空间。
无数的木质房间和走廊以一种违背物理常识的方式交错、堆叠、颠倒,仿佛一个永无尽头的迷宫。
下弦之壹·魇梦,朦胧着睡眼,似乎还没从自己塑造的梦境中清醒。
下弦之贰·辘轳,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双手已经摆出了防御的架势。
下弦之叁·病叶,脸色发白,额头上冒着冷汗,不停地环顾四周,寻找着可能存在的敌人。
下弦之肆·零余子,蜷缩着身体,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下弦之陆·釜鵺,则是最紧张的一个。
他看着其他几位同僚,心脏不争气地加速跳动。
这是什么地方?
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
还有这个奇怪空间最中间那个弹琵琶的女鬼……这是她的血鬼术的效果?
居然能把所有下弦都召集到一起,这在鬼的历史上,从未发生过。
是无惨大人召集我们来的?
还是有新的命令下达?
釜鵺的视线紧张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鬼,心里默默地数着。
魇梦、辘轳、病叶、零余子……加上自己,是五个。
下弦之伍……不在。
这个念头刚刚从他混乱的脑海中冒出来,他们头顶上方的空间就再次像水面一样波动起来。
一个穿着华丽和服的女人凭空出现,她身姿婀娜,面容如艺伎般精致艳丽。
她高高地站在一处交错的平台上,用一种冰冷的眼神,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们。
铮——
又一声琵琶响,他们脚下的空间猛地移动,将他们带到了那个女人的正下方。
自己似乎无法反抗。
好强的血鬼术……
还有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是谁?
还没等他们想明白,一股绝对的、不容抗拒的、如同山崩海啸般的意志就轰然压了下来。
这股意志让他们灵魂战栗,血液凝固,是他们所有细胞的源头,是他们无法反抗的绝对主宰。
是那位大人。
“全部低下头,跪下行礼。”
女人的口中,发出的却是无惨那不带任何感情、冰冷彻骨的男性声音。
所有鬼的身体在一瞬间僵住,随即不受控制地,或者说是发自最深沉的本能,齐刷刷地五体投地,将额头死死地贴在冰冷的木质地板上。
是无惨大人。
真的是无惨大人。
可是为什么……会是女人的样子?
连那股独一无二的、令人恐惧的气息都和以往完全不同,变得更加内敛,也更加危险。
看起来也更加的精致。
“非……非常抱歉。”下弦之肆·零余子因为极致的恐惧,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她试图解释自己的失态,“您的样貌和气息都改变了,我等一时没有认出……”
“谁让你说话了?”
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像一把冰锥刺入零余子的耳中,让她整个人剧烈地一颤,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不要用你们那无趣的意志开口。只需要回答我问你们的事情。”
无惨的声音从上方缓缓传来,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重的墓碑,狠狠地砸在他们的心上。
居酒屋发生的事情,无惨不可能说出来,便拿死去的下弦之伍累做文章。
“我现在想问的,只有一件事。”
“累被杀死了,他是下弦之伍。”
“为什么下弦之鬼,会如此地弱?”
空气仿佛凝固了,变得粘稠而沉重,压得他们无法呼吸。
没有鬼敢回答,甚至不敢去思考答案。
他们只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惨大人的情绪非常糟糕,糟糕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随时可能爆发的临界点。
“成为十二鬼月,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开始吃更多的人,开始变得更强,开始对我更有用。”
“可是一百多年了,上弦的成员,没有一个变过。能杀死鬼杀队那些‘柱’的,也永远是上弦。”
“但是下弦呢?”
无惨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那短暂的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恐惧,像是在给他们时间,去仔细品味自己的无能与废物的本质。
“换过多少次了?”
猩红而又冰冷的视线,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抖得最厉害的那个鬼身上。
“零余子?”
被点到名字,零余子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其他的下弦鬼却松了一口气。
“我给你安排的任务,你没有完成。”
“面对区区一个人类剑士,你居然逃跑了。”
“你是怎么有脸继续活下来的?”
“不!不是的!请听我解释!”零余子惊慌失措地抬起头,语无伦次地辩解着,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我有为了您赌上性命去战斗!真的!只是……只是对方太强了,我根本不是对手……”
“哦?”
无惨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如同猫戏老鼠般的玩味。
“你的意思是,你在否定我所说的话吗?”
否定也好,认同也好,其实答案不重要,现在鬼舞辻无惨只是单纯想要泄愤而已。
无惨那身华丽和服的宽大衣袖中,猛地伸出一团蠕动的、不可名状的血肉。
那团血肉发出湿滑的撕裂声,在空中迅速膨胀、变形,转瞬间就变成一个长满了层层叠叠利齿的怪物,张开腥臭的大口,朝着零余子的头颅凶狠地咬了过去。
那股混合着腐肉和旧血的腥臭气息扑面而来,零余子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怪物喉咙深处那扭曲蠕动的肉壁。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片阴影和死亡将自己完全笼罩。
就在这时。
一道刀光闪过。
那道光快得无法捕捉,甚至没有声音,只在所有鬼的视网膜上留下一道炽热的、太阳般的赤红色残影。
扑向零余子的血肉怪物,在半空中猛地一滞,然后从中间被干脆利落地斩断。
那断口平滑如镜,没有一丝一毫的阻碍。
被切开的两半血肉啪嗒一声落在地板上,疯狂地蠕动了几下,就迅速消解,化作了两滩毫无生机的烂泥。
零余子得救了。
她和其他几个下弦鬼一样,都保持着跪伏的姿势,呆愣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在他们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一件火焰般赤红色的羽织,额头上长着斑纹,一头同色的高马尾肆意地散在身后,连那双深邃的虹膜都是纯粹的赤红之色。
他手中握着一把日轮刀,但刀身却仿佛在燃烧。
他就那么平静地站在那里,却仿佛太阳一般。
他是谁?
他是怎么出现在这个绝对封闭的空间里的?
看打扮,似乎还是一个带着刀的……猎鬼人?
所有下弦鬼的脑子里都充满了疑问和无法言喻的惊骇。
而那个男人,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鬼们,仿佛他们只是地上的尘埃。
他缓缓抬起头,用那双如同燃烧着火焰的赤红眼眸,似乎穿透了层层叠叠的诡异空间,直面上方那个代表着绝对权威、化身为华服女人的身影。
“无惨。”
男人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杀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又把生命,当成什么了?”